中國北方。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市裏。

    中環大街西南角那個巨大的電子屏幕上，不斷的重複播放著五個青年高舉著獎杯的畫麵。每一個從這裏經過的行人，總能看到那五個青年興奮的笑容。

    “第四十六屆銀河杯總決賽冠軍——龍卷風戰隊。”

    五年來，這個電子屏幕基本上沒有過太大的變化。稍有不同的，隻是從“四十一屆”，變成“四十二屆”，最終變成了“四十六屆”。

    現如今，已經是龍卷風戰隊第六次奪冠了，也已經是這五個青年第六次被韓國政府授予“國民英雄”稱號了。

    龍卷風，這個名字，震驚了整個世界。

    電子屏幕下方，一個梳著兩個羊角辮的三歲孩子，仰著臉，看著屏幕上那五個展顏而笑的青年，奶聲奶氣的喊了起來，“哥！哥！”

    “嚷嚷什麽呐！”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叼著一根煙，蹲在不遠處，看著孩子回了一句。

    孩子伸手指著電子屏幕上的龍卷風戰隊的隊員，問，“哥，你能打敗他們嘛？”

    青年看了一眼那電子屏幕，呆了呆，腦海中，忽然想起一聲刺耳的尖嘯，眉宇間那一縷痛苦神色，藏也藏不住。

    三年了！

    那一場原本有可能取勝卻最終慘敗的戰鬥，他從來不曾遺忘。許多個深夜，他總會在沉睡中醒來，被那尖嘯刺耳的聲音，驚出一身冷汗。

    不過，他還是笑了一聲，說道，“當然，打敗他們，還不跟碾死一隻螞蟻似的。”

    “哥最厲害了。”

    “哈哈哈。”青年大笑，笑的太厲害，被煙嗆了一下。咳嗽了幾聲，青年起身，牽著孩子，道，“走啦，回家了。”

    孩子抓著青年的手指，仰著臉，說，“哥，我想上幼兒園。婷婷說，三歲要上幼兒園的。幼兒園裏可好了，有老師教唱歌、跳舞呐。”

    青年安靜的聽著妹妹奶聲奶氣的聲音，嘴角帶著淡淡的笑，直到妹妹說完了，才道，“別聽婷婷瞎說，上幼兒園可受罪了。每天都沒有棒棒糖吃，多可憐啊。”

    “哦。”孩子有些喪氣的應了一聲，又興奮的嚷嚷，“我要吃棒棒糖。”

    “吃吃吃。”青年笑著一把抱起妹妹，“走，哥給你買棒棒糖。”

    一直來到附近的一處報亭，青年遞過去一塊錢，“棒棒糖。”

    報亭裏，售貨員正在守著一台電視，也不知電視裏在播放著什麽，樂的他哈哈大笑，竟是沒有注意到顧客上門。

    青年看了一眼那電視屏幕。

    屏幕裏，一個白發蒼蒼西裝革履的男子，正在講話：“我們再一次鄭重提醒各位玩家：使用生化藥劑原本就存在一定的風險，各種意外隨時可能發生。關於K78所造成的性別轉換的根本原因，我們正在全力研究。在此，我謹代表《全民備戰》官方，向所有玩家致歉……”

    性別轉換？

    青年忍不住笑了一聲。

    四十八年前，世界性的災難席卷全球，整個澳洲大陸，隨之湮滅。兩年後，為了迎接未來戰爭而設計的《全民備戰》盛行世界後，幾乎每隔上三五年，總會出現一場藥劑意外。要麽就是原本應該能夠強化能力的藥劑，反而讓注射者變得更弱，要麽就是讓注射者直接死亡。而這一次的“性別轉換”，倒是第一次。

    收回了神思，青年道，“丫丫，想吃什麽口味兒的……”正說著，青年忽然感覺手上一沉，他的心，也隨之一沉。低頭一看，孩子翻著白眼，竟然已經昏倒。

    青年心裏咯噔了一下，趕緊蹲下來，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金屬注射器，直接按在了孩子的手臂上。

    隨著淡黃色的液體進入孩子的身體，孩子的眼睛，也逐漸翻轉過來，之後沉沉睡去。

    青年繃著嘴巴，丟掉注射器，抱起孩子，讓她趴在自己肩頭繼續睡覺。買了兩根棒棒糖，這才折返回家。

    平安小區。

    把孩子安置在床上，再把兩根棒棒糖放在床頭，青年來到自己的房間，拉開床頭的抽屜，看著裏麵僅剩下的三支金屬注射器，眉頭緊鎖。

    丫丫犯病的頻率越來越高了，解藥反而還越來越貴了。

    要盡快賺些錢了！

    青年歎一口氣，看了一眼時間，打開電腦，拿起遊戲頭盔，戴在了頭上。

    ……

    伴隨著一段激昂的開場音樂，ID名為“十八”的玩家，出現在一個擁擠不堪的城市之中。

    灰蒙蒙的天，到處都是硝煙的味道。

    十八打開拍賣麵板，發現之前掛在拍賣行的一些東西已經售出，把得到的錢收取，查看了一下賬戶，不禁暗暗發愁。

    隻有三千多塊。

    一支解藥，就要三千塊！

    下個月的房租，要五百塊。丫丫的生日快到了，怎麽也該給她買一身新衣服。還欠著雪球一千五……

    十八甩了甩腦袋，抖擻了精神，略一遲疑，拐進商店裏，買了一包煙，這才離開人群，離開了城市。

    城市外圍，是一片空曠的廢墟。

    十八左拐右拐的，在廢墟裏饒了很多路，才來到了一處偏僻所在。看著空蕩蕩的地方，十八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什麽玩意兒！

    一輛破車也有人偷？！

    憤怒的一拳把旁邊的一處殘垣砸碎，十八悶哼了一聲，徒步前行。

    沒有代步工具，十八一直走了半個多小時，才抵達目的地。

    距離跟雪球約定的時間，足足遲了十分鍾。雪球這家夥，最是反感別人遲到了。十八已經做好了被雪球一頓挖苦的準備。

    遠遠就看到了停在約定地點的藍色摩托車。雪球坐在摩托車上，背對著十八。

    十八快步走過來，連聲解釋著遲到的原因，“抱歉啊，我車被人偷了。”說著，直接跨上摩托車，“走走走，時候不早了，抓緊狩獵賺錢。”

    雪球竟然沒有動。

    “走啊！”十八催促道。

    “咳咳……那個……”

    十八愣了一下。“支支吾吾的幹什麽？是不是要債啊？對不住了兄弟，我最近手頭緊，實在是還不上。過些天吧。你放心，咱們認識三年了，我不會賴賬的。”說著，十八從口袋裏摸出新買的那盒煙，塞進雪球的上衣口袋裏，“三十多一盒的好煙，我都不舍的抽……”話說了一半，十八忽然感覺有些古怪。按了一下雪球的上衣口袋，怔住了。

    雪球一把打開十八的手，從摩托車上下來。

    十八愣愣的看著麵前這個戴著頭盔，但顯然不是雪球的——女孩兒，頓時漲紅了臉，“呃……抱歉！我還以為是我朋友……呃，這……這是他的摩托車啊。”說著，上下打量著麵前的女孩兒。女孩兒穿著一件軍綠色短袖上衣，一條軍綠色的褲子，一隻腳上的馬丁靴的前頭，被酸液腐蝕過，和另一隻看起來顏色有些差別。

    這一身裝扮——

    也是雪球的。

    十八怔怔的看著麵前的女孩兒，猛然間想到了一件事來。

    “那個……你……用了K78？”十八小心的問道。

    片刻，那女孩兒回道，“想笑就笑吧。”

    十八歎了一口氣，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早說過，你一個大男人，用‘雪球’這種女孩子氣的昵稱不好。”

    “我也說過，這是我姐非要給我取的！”女孩兒咬著牙，似乎很生氣。

    “嗯嗯，想開點兒，隻是遊戲裏變成了女孩子而已。”十八安慰道，“現實裏，你還是純爺們兒。來來來，把頭盔摘下來我看看，是不是變成了一個大美女。”說到這裏，十八終於忍不住，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

    雪球攥著拳頭，強忍住了拍死十八的衝動。“還賬！”

    “呃……”十八的笑聲戛然而止，“咳，我不笑了。”

    “還賬！一千五！”

    “過些天……保證還你啊。”十八道，“男人啊！要大度一些。不就是一千五百塊小錢嘛，等我獵到重甲，別說一千五，一萬五都是小意思。哎對了，這次嚐試新藥劑的獎勵很多嗎？你這種從來不做小白鼠的人，竟然也嚐試了？”不想還賬的十八趕緊岔開了話題。

    雪球恨恨的呸了一聲，道，“別提了！喪氣！”說著不提了，雪球還是有些窩心，恨聲道，“被坑了！”

    “別生氣，有什麽委屈，跟十八哥哥說說，我替你做主。不管是誰，敢欺負我兄弟，我宰了他！”十八豪氣萬丈，拍了拍胸脯。

    雪球輕聲一哼，“我親姐姐！你宰了她去吧。”

    “呃……”

    雪球隔著頭盔看著十八，輕聲歎氣，“我……我要退遊了。”

    十八擰起眉頭，有些意外。“什麽呀，別逗了。不就是遊戲裏變身了嘛。別的網遊裏，很多男人都喜歡注冊女號呢。”

    雪球搖了搖頭，“不是因為這個。我爸說，玩遊戲，沒前途的。”

    十八道，“怎麽沒前途啊？萬一將來……”

    “四十八年了。”雪球提高了嗓音，打斷了十八的話，“他們再也沒有來過，也許……不會來了。”

    十八噎了一下。

    當年那一場世界性的災難，到底還會不會重演。為了一場未知的災難而全民備戰，到底有沒有必要？這個爭論，自《全民備戰》開服，已經持續了四十多年。

    “可是……我們說好的，我們要組建戰隊，要征戰全國，要打敗韓國龍卷風，要拿世界冠軍的啊！”

    雪球歎了一口氣，久久不語。

    十八嘴角抽搐著，看著麵前這個戴著冰冷頭盔的老朋友，咬著牙說道，“你要是退遊，我就不還錢了！”

    雪球發出一聲輕笑，“嗯，我這裏還有五千多，都給你了。我的藍魔……也送你了。”

    藍魔，是雪球的這輛藍色摩托車的名字。

    “租個車位吧。”雪球說，“免得老是被人偷車。”

    十八感覺心口有些壓抑。

    三年相處，不算長。

    可是，三年來，幾乎每天都在生死邊緣一起掙紮、一起戰鬥，可不是三年時間打打鬧鬧可以相提並論的。

    人各有誌。

    自己又能強求什麽呢？

    十八歎氣，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雪球道，“有個問題，我一直想知道答案。”

    十八笑了一聲，他知道，雪球想問什麽。呼出一口氣，十八說道，“十八……不是說我在遊戲裏死了十八次，而是……我十八歲那年，是一個戰隊的隊員。那一年，我撿到了丫丫。也是在那一年的銀河賽中，我們戰隊跟狂風戰隊打比賽，我輸了。輸了比賽，我回到家，看到丫丫被A9蠕蟲感染了。”

    三年了，十八在自責中長大。

    也是在三年前，十八退出了戰隊，再也沒有參加一場比賽。

    雪球沉默了下來，良久，笑了一聲，問，“你的真名叫什麽？住在哪裏？有空的話，我去找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