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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青盞張了張口,喉嚨如火般灼燒,她說不出話來。
“也虧是大小姐好脾性,換作旁人呀,活剮了你都不為過!”
大小姐?
“瞧她!死到臨頭還端著一副模樣……”
青盞緩緩直起身子,眸光冷冷地掃過麵前幾人。
“姐姐醒了?”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女子款款而入。
打量過坐在地上的青盞,女子裝作驚訝地問道:“姐姐這是怎麽了?”
青盞一言不發,麵色中透著厭惡。
“姐姐呀姐姐,倒是回我話呀。你連給主子見禮的力氣都沒有了?你現在和廢人沒兩樣,今後可是還要仰仗著我們呢。”女子笑著說。蔻丹的指甲輕輕擦過腰側的環佩,月白的流蘇繞在指尖,“嫡母臨終前托付給姐姐的物件,怎麽跑到我這裏來了?”
嗬,你自己心知肚明。
“如今這府上,隻有我才是家中唯一的大小姐,至於你……”
“還我。”青盞的聲音喑啞。
“什麽還你?”女子無辜的眨了眨眼,“姐姐你覺得你……配嗎?”
青盞攥緊了手心。
女子將腰間的環佩解下,遞給旁側立著的丫頭。
“毀了它。”女子笑著說。
丫頭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高舉著環佩的手微微發顫:“小姐……”
“讓你毀你便毀。”
“小姐,老奴來吧!”一個婆子殷勤地想要上前,卻被女子冰冷的眼神懾在原處。
“采兒……”女子依舊笑著。
“是、是,小姐!”丫頭深吸了一口氣,將環佩往地上一砸——
青盞的瞳孔倏地一縮,伸出手來,想去抓住那環佩。
清脆的響聲過後,她的手停在半空。
最終無力垂下。
“姐姐,心裏一定不好受吧?嗯……姐姐還記得當年,嫡母在府中慘遭殺害時的情景嗎?姐姐當時可就在床榻下躲著呢,那被血濺了滿麵的感受,可是記憶猶新?”
女子溫婉一笑,緩步上前,抬起腳,又狠狠地踩下去。
“姐姐,人死了呀,就像這玉佩一樣,碎了便是碎了。玉佩不會開口說話,但這被碾在足下的滋味,想必姐姐也已是深切的體會到了吧。”
青盞靜默了許久,也僵硬了許久。
記憶中抹不去的那個片段,此刻又在眼前重演。
那年她的生辰,府內大宴賓客。酒宴過後,賓主盡歡。母親抱著年幼的她回房時,刺客正闖進內院。
她緊捂著嘴,在床下瑟瑟發抖。
鮮血一滴一滴的順著床縫流下來,匯聚成了河。
視線裏有兩雙鞋,一雙是母親的,搭在床沿。另一雙是黑底紅花的繡履,探進床下,輕輕踢了踢狼狽的她。
“都下去吧,留我和姐姐兩個人,敘敘舊。”女子的聲音打斷了青盞的回憶。
青盞抬起頭,望見笑靨如花的女子正俯視著僵硬的她。
聞言,她猛地想起前幾日回到胤王府時的場景。
銅門上的鋪首透著歲月的斑駁痕跡,她抓住銜環,叩了幾下。
“何人?”慵懶的女聲自門後響起。
她怔了一怔,這聲音她聽了十幾年,熟悉得很,正是打小伴她到大,後成了她的陪房丫頭的代珊。
“代珊,是我。”
“夫、夫人?!”
門開了,代珊走了出來,一襲藕色對襟襦裙,發梳墮馬髻,耳中一對明珠,襯得人兒越發膚白勝雪,顏比朝花。一雙水眸正無辜地望著她,卻掩飾不住眼底的慌亂。
她冷笑:“怕是我再不回來,連這胤王後府苑,也要易了主了。”
說罷,徑自朝著府內走去。
墮馬髻是婦人梳的發髻,代珊一個丫頭身份,早就逾越了這後苑。
“夫人!夫人,是代珊不好……代珊給您賠罪了……您真的不能進去……”代珊死死抱住她的手臂,硬是不鬆力道。
她心下窩火,聲音卻放得很輕,“放手。”
“夫人,您打代珊罵代珊都行,都是代珊的錯,求求您不要再往裏走了……”
“你給我放手!”
她全身酸痛,沒有多少力氣。她甩了甩被代珊抓著的手臂,沒想到,代珊經她這一甩,竟摔在了地上。
“段青盞!”男子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她心虛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是什麽時候站在她麵前的?
剛下過雨,地麵鋪的青石磚有些濘濕,透著絲絲涼意。代珊伏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
他箭步衝到代珊身旁,繞過原地發愣的她,扶起止不住哭泣的代珊,眉眼萬般溫柔。
這溫柔,不是對她,也不可能對她。
他將代珊護在身後,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道:“王妃這是何意?”
代珊捂著肚子,麵色發白,在他身後輕輕啜泣,半晌,怯怯地拉住了他的衣角,“王爺,莫要問罪夫人,是妾身自己不小心,不關夫人的事……”
“你還為這毒婦開脫!”他眼中滿是憐意,“本王去找大夫來。”
“妾身的孩子……”代珊紅著眼眶。
代珊的衣裙染得殷紅,麵色愈加蒼白。
她全身寒意陣陣,木訥地開口:“我……”
男子並未施舍她分毫的目光,打橫抱起代珊,向內苑奔去。臨了,丟下一句話。
“若珊兒出了事,你十條命都不夠還!”
她望著他的背影,也望見他懷中原本緊抿著的唇的代珊,此時卻衝她得意一笑。
她連忙追了過去,穿過長廊,卻在看到門上的一幅匾額時,硬生生地停下了腳步。
含珊院。
含珊……代珊。
她心神恍惚,在門外立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再來找她的麻煩。
直到他一掌甩在她臉上。
她清楚地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他痛心疾首地質問她:“你怎麽狠下來的心!”
她怒極反笑:“我怎麽狠下來的心?”
又是一掌下來,她頭暈目眩,踉蹌著後退。
喉中腥甜翻湧,她愣是沒忍住,一口摻著咳的血便嘔了出來。
“我的傻姐姐呀,你也知道,代珊她娘當年抱著病怏怏的代珊,叩頭求咱們段家收留,嫡母心善,誰知代珊自此一病落了病根呢,她能有孕已是不易,偶然得知她胎兒保不住,索性才策劃了這一出呢,隻不過,委屈了姐姐。”女子輕聲說道,“還有件事,妹妹也想同姐姐一道說了呢,可是啊,姐姐也知道,妹妹是揣著心思來的。”
青盞出神地凝視著搖曳的燭火,並無言語。
細數她這半生,被人算計得徹底。
女子笑得很愉悅:“我想要的,姐姐怎會不清楚?”
“如若我不給呢?”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珣兒的下落嗎?”
青盞垂下眼簾,靜默良久,再抬眸時,已經紅了眼眶。
“如此說來,妹妹便送了姐姐與珣兒一道去吧。黃泉路上,母子團聚,也算成全了姐姐的一片心。”女子的笑容愈發燦爛。
“你說什麽,我的珣兒?!……”
青盞的呼吸猛地一窒,心口陣陣劇痛傳來,她目光緩緩下移,隻消一眼,便停滯了——
那是一柄短刀,幾乎沒入了她的胸膛。而留在她體外的那部分,仍泛著幽幽冷光。
“姐姐盡管放心,刀身我已淬過了藥,不會讓你死得太快的。”
“你……”她抽著冷氣。
“珣兒死前乖得很,不吵不鬧。可是,珣兒的舌頭在被割下來之前,他一直對我說,他恨你,恨你將他生下來,卻要他遭這樣的苦。”
木門吱呀一聲關上。
次日一早,拂曉的第一縷光透過窗子打在血跡斑斑的地上,照著一個人影。
“大小姐吩咐了,拿席子裹了去燒。”
好冷……
她打著哆嗦,縮著身子。寒意從足趾蔓延至頭頂,她閉著眼,全身忽冷忽熱,她頭痛欲裂。
“青盞,不要徒勞,來不及了,娘隻願你能好好活下去。”
母親臨終前囑咐她的話語。
她忽然感覺身體變得很輕,在緩緩上升,穿過冰冷的空氣,越過雲端。
活下去?
她腦海中的聲音瞬時平息,她在那一刻,遺忘了什麽,她費力地回想,卻捕捉不到半點記憶的蹤影。
“小姐,薑湯熬好了,趁熱喝吧。”
她的身子猛地下墜,仿佛從雲端開始跌落至無盡的深淵,她驚恐萬分,卻喊不出來,直到她驀地睜開眼。
“小姐是睡了嗎?那這湯……”
她呆呆地望了會兒穹頂,暗色的琉璃瓦上畫著不知名的複雜紋案,青朱色交接。她心裏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半晌她才接話:“我醒著,勞煩你了。”
窗欞掩映著外麵的黑夜,天幕仍是漆黑一片,其中透著些許深藍。今夜無月,寥落的幾顆星辰綴在深藍與黑的交界處,暗淡的微光在夜色中顯得朦朧而靜謐。
遠處遊廊的兩側是粉白的月季,整片花圃中也隻有這一種花。花開時,花瓣繾綣,香氣襲人,花圃上空仿佛籠罩著一層淡色的煙霞。她隻打量了幾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抬起手,撫上自己的心口,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
“這裏……是陰曹地府嗎?”
屋裏窸窣的整理聲停頓了。
“小姐,您說什麽傻話,我們都好好的,怎麽會在陰曹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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