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閃爍間，顧荒便來到了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與凡界時間不同，此刻此地正是清晨。

    遠山繚霧，近水泛光，樹林和房屋錯落有致，時時可以看見禦劍而飛的修士在往來匆匆。大抵平常人見了就會心花怒放、激動不已吧？與小鎮相比，這裏的確是充滿了仙氣的樣子。

    但在顧荒心裏，就一個字。

    窮。

    當然她不敢跟別人說，否則可能就沒人來管她這個新來的家夥了。

    “顧荒，是吧？我叫陳啟。”一個男子上前，低頭看看手中玉簡，再抬頭看看麵前少女，見少女點點頭，笑著鼓勵，“沒想到師父收了個女弟子呢！凝氣二層？在凡人世界裏能修煉到此也是很不錯了，以後在咱長生殿，師妹你會發現，修煉的速度像起飛一樣！”

    不管是為了撩她還是為了炫耀，信口雌黃，顧荒心裏暗暗鄙夷。

    作為全長生殿最窮的一破地方，一百零一殿就找了個依山傍水的好位置，裝點裝點門麵，在山溝裏蓋幾座小木屋，正巧有雲霧環繞，還真以為自己牛得不行？

    “師兄，你沒去過其他分殿吧？”顧荒心裏想問，但還是忍住，並告訴自己，此人隻是井底之蛙，莫要較真，較真就成她自己傻缺了。

    “哇！師父竟給你的是全新的儲物戒指！羨慕死了！我們這些師兄師姐，可都是自己存錢買的！罷了罷了，或許師父看你年齡小生的漂亮讓他想起了以前的祝小星……對了，傳送圖紙呢？這師父總不會也給你個新的吧？”

    陳啟一瞥就看到了顧荒左手小指上的精致小戒指，驚呼出聲。他這倒不是做作，確實羨慕，每個弟子都經曆過頭兩個月拚命賺取仙石來換取屬於自己的戒指的累成狗生活，這小師妹竟然一來就跳過了那個階段。

    “這倒沒有。”顧荒心裏有些愧疚地拿出泛黃的圖紙，交給師兄，“陳師兄，那祝小星……是誰呀？”

    “哦，是你和我的師姐。和你一樣漂亮，哦不，比你還要好看……哈，別介意，說不定這也是你還小沒長開呢！師妹你再等個三年五年，一定也是個超級大美人！放心！”陳啟在顧荒無語的注視下，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

    “那陳師兄，祝師姐後來發生了什麽呢？”

    強忍著吐槽的衝動，她繼續裝懵懂乖乖小師妹地問。

    陳啟的神色忽然暗淡下來。

    “祝小星是殿主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親傳弟子，殿主把她從凡界撿來，傾心培養她，最後她的修為超過了一百零一殿的每一個人，除了殿主。”陳啟轉過身去，“然後，她叛逃宗門，殺生無數，原本已經被殿主攔截，殿主卻念舊情，放了她走……殿主至今愧疚，都不曾再收弟子。”

    “那殿主是……？”

    “出塵啦！”

    陳啟帶顧荒去到了上麵安排的木屋，還很好心地幫她打掃了滿屋的灰塵，還把門前小院子裏的雜草全都除得幹幹淨淨。看得周圍來往小女修們嘟著嘴皺著眉很是羨慕，一個勁地朝屋裏那新鮮的小背影做鬼臉。陳啟轉過頭來時，她們又東張西望地跑開。

    “陳師兄，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呢？”顧荒想了很久，問了出來。

    她餘光盯著比她高兩個頭的師兄，睫毛閃動。

    “可能因為我也想起了祝師姐了吧！”他撓頭嘿嘿笑。

    隨即，他又問她房間裏的蜘蛛啊、野狗野貓啊之類的要不要幫忙趕出去。顧荒愣了愣，抿嘴笑著說不用了。靈魂經曆了漫長的歲月，對“人”的情感淡漠了許多後，她反而對各種各樣的動物頗感興趣。

    她在房間裏四處溜達，這裏用手指戳一戳蜘蛛，那裏野蠻地揉一下小狗的腦袋，再然後不容反抗地抓住一隻花貓撓癢癢撓得它喵喵大叫。或許是因為顧荒身上殘留著的小灰的氣味，這些動物很快就接受了任人處置的境地。

    顧荒小人得勢一樣地嘿嘿笑起來。

    陳啟見小師妹樂在其中，微微一笑，轉身出門而去。

    “陳師兄哪裏去？”

    “出塵殿主那裏。”

    陳啟的背影比前麵看起來更高大。顧荒心裏默默產生對此人的好感。在她還身為這長生殿少宗主時，無數男人慕名而來，各色各樣，排隊也能排出長生殿外去。那些男人，有的彬彬有禮，頗為紳士；有的風風火火，甚至蠻橫不講理。但即使是當時不諳世事的她，也看得出他們暗藏眼底的欲火。

    那不僅僅是對情與愛的渴望。那是占有欲和肉欲的交織，以及對榮耀、權力和力量的追慕。他們眼裏有她，卻不僅僅是她。他們看她的眼神讓她覺得惡心。那種惡心深入心底，她至今還記得。

    所以當她看到陳啟澄澈的眸子時，心中就放下了對陳啟的戒備。

    不過陳啟還沒消失多久，就又折了回來。他麵露難色，背後跟著個看起來特小的孩子，雖然身高隻比顧荒矮一點點。

    孩子小臉粉紅，像是在害羞。雙目四處遊離，總是不敢往屋內看來。他站在陳啟身後一米遠的地方，用一隻腳腳尖不斷點地麵，“噠噠”的聲音細微但清澈。

    “陳師兄，他是？”顧荒的腦袋上趴著一隻髒兮兮的肥貓，懷裏抱著不及小臂長的小狗。似乎是顧荒青澀的胸部很是舒服，小狗一個勁地用臉去蹭。

    看起來和“仙人”二字完全不搭邊啊……陳啟心裏有什麽微微觸動了一下。

    “這孩子叫安青牙，凝氣三層，似乎是和你同一個地方剛來的。”陳師兄輕咳一聲，側身介紹道，“是自己要求來一百零一殿的。”

    聽到“凝氣三層”，顧荒就想：天才啊……

    “誒？”顧荒難以置信，“你幹嘛非要來這種地方？你的話在那五個長老裏挑一個排序最靠前的都是可以的吧！”

    陳師兄心道：什麽叫“這種地方”？小師妹真是失禮。

    顧荒話音消散，這木屋迎來了短暫的沉默。晨光熹微，微風拂花草，安青牙的發絲就像自然的手在拂動，柔軟而緩慢地飄蕩。他有些手足無措地轉動眸子，最後，像是下了決心一般，抬眼，第二次將那女孩兒的身影印在瞳孔中。

    “我叫安青牙，十二歲。先前我看見姐姐你騎著狼了……我覺得特別帥……”他越說越小聲，最後仿佛意識到了這一點，又渾身一震，聲音又變大，“我想和狼姐姐一起住，狼姐姐教我怎麽和動物相處！”

    顧荒閉上眼，深呼吸兩下，緩緩睜開眼睛，發現那憋紅了臉的男孩依舊在那裏的時候，確認了自己沒有出現幻覺。

    然後她低頭抬眼笑嗬嗬道，“雖然十二歲就凝氣三層，但小屁孩兒畢竟是小屁孩兒，盡說些傻不拉幾的話欸。”

    安青牙聽出了話裏的嘲諷和拒絕，往前一步，問，“為什麽啊？”

    顧荒撇開頭掩蓋笑意，“我再怎麽混混也是個女生好吧？怎麽可能和你一起住？”

    安青牙急了，“我隻有十二歲啊！隻當你是個姐姐而已。”

    顧荒擺手，“不可能，不可能！再怎麽說你也是個男生，我沒安全感好吧。陳師兄，幫忙安排一下這孩子吧，我要稍微布置一下房間。”

    陳啟還沒說話，安青牙就一個箭步衝進屋來，風風火火呼啦啦忙活一通，在顧荒驚愕的注視下，把房間內的一些家具完全調換了位置。先前的房間內就是一團糟，現在無論是朝向還是布局都讓人舒心得多。

    讓顧荒想起了自己那個幾乎沒怎麽回去過的家，印象中家裏的家具布局也是百看不厭、充滿溫馨。

    “怎麽樣？”安青牙擦擦汗，咧嘴笑露出潔白牙齒。

    “哦哦……還可以，還行，還不錯……”顧荒環顧四周，忽然反應過來，“等等，你為什麽要幫我收拾啊？”

    “因為以後我要住這裏呀！”

    “不不不不不，這裏是我，顧荒的專屬房間，沒你的份，打掃的錢我以後會給你的，出去出去。”顧荒不由分說就把安青牙往外推。

    然而，推不動。

    安青牙眼睛裏包著眼淚，“姐姐就那麽討厭青牙麽？就那麽不喜歡和青牙待在一起麽？青牙好不容易追到姐姐這裏來……”

    也不知道這莫大的阻力是來自凝氣三層的強大力量，還是顧荒對付不了哭泣的小鬼所以使不上勁。

    她頭一次發現自己擁有如此致命的弱點。

    陳啟離開時，是帶著同情和尷尬的笑容離開的。他的背影這一次是匆匆消失在樹叢中的，而那最高的山頂的大殿，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安青牙知足地蜷縮著枕在顧荒的大腿上，輕微的鼻息聲讓顧荒難以實施心中“把這小鬼一腳踢開”的殘忍想法。她內心的抓狂具像化為右手五指如蛇般蠕動，憑著小尖的指甲，就是一隻邪惡的魔爪。

    魔爪伸向了天真無邪的孩子的睡臉，指甲觸碰到皮膚的一瞬間，魔爪軟了下來，成了細嫩的手，輕輕地撫摸起孩子的臉頰和頭發來。

    撫摸了幾個來回，某人驚醒，盯著自己不爭氣的右手良久，耷拉下腦袋長歎一口氣。

    “我莫非是把他當作小動物了？”

    顧荒覺得自己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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