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薩那再看那女孩時，隻覺得她分明弱得可憐，殺氣卻純粹得可怕。她閉目一念，便看到舒小婷生前被一同齡女孩一手掐斷脖子而死。但舒小婷的殺意並不完全來源於此。過去十數年間積累的怨念才使舒小婷得以逃脫輪回的束縛，來到阿薩那的跟前。

    奇怪的是，在阿薩那的快速閱覽中，那些怨氣的來源，竟大多都是舒小婷發難而不得留下的。一個性格乖僻的惡女形象，就在阿薩那的心中建立了。

    但這種平凡的靈魂，在這第一層地獄中，最終也隻能被磨滅稱為空殼，就像下方的上億大軍一樣。永遠忠誠的靈魂，多一個也無所謂。

    “那，小婷，你先換上我第一層大軍的衣服，在這宮中住上十日，如果還有今日這份熱情，我再征你為部下。”她吩咐道，“節甘，你派人安置下她，今日是我與常輝決鬥的日子，不得耽擱。”

    舒小婷滿臉喜悅地退了下去。

    護送她的，是一名低階軍官，穿著和普通士卒不同的獨角頭盔，佩戴雕刻花紋的長槍。

    “不知大人對升職一事可否指點一二？”舒小婷解開發帶，長發飄飄，眉目朦朧。

    “不可。”

    舒小婷停了下來，呆呆地看著軍官冷酷的背影走遠，心想估計是自己第一次魅惑人不夠熟練，咬咬牙又跟了上去。

    “真的不行？”她忍著反感試著去挽住軍官的手臂。

    “滾！”

    軍官大手毫不憐香惜玉地一揮，舒小婷的腦袋被打了個一百八十度。脖子扭斷的聲音在舒小婷自己聽來無比恐怖，那種痛楚也是真實得可怕，讓她幾乎又一次想起了那被顧荒掐斷脖子的痛感。但沒過多久，脖子自己就又扭了回去。

    舒小婷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完好如初，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痛感也沒有延續。她坐在地上，軍官已經走出去很遠，似乎沒有要等她的意思。於是她站了起來，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顧荒醒來時，隻覺得自己躺在一塊冰涼堅硬的地麵上。忍著渾身的疼痛坐起來，看到熟悉的石頭地麵，才發現自己確實是躺在一塊冷硬的地上。

    身邊是熟悉的桌椅和熟悉的木屋，熟悉的人坐在桌旁的兩張凳子上。由橙到灰的漸變色拉滿整個天幕，錯落有致的雲彩堪稱壯觀。黑壓壓的森林的影子拉了下來，坐在這一切之前的二人有種莫名高深的氣質。

    不過，其中一人，卻是雙眼無神的。他的手依舊是生前環抱的姿勢，脖子向前伸著，頭發淩亂，皮膚幹裂。

    “青牙……”顧荒想哭，眼睛卻憋不出淚水。她一時間忽視了靜坐在此的另一個人，掙紮著站起來，走過去伸手撫摸男孩的臉。這個男孩死前將靈魂逼入她的識海痛哭流涕的模樣一直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活下來了，卻沒有找到能夠將靈魂歸還安青牙的方法。

    她的靈魂存在了千年，作為人存在了百年，百年被分割成十八份短暫的人生，因此她從未真的在乎過什麽人。但從不在乎什麽的她，也不曾想到一旦在乎起誰來竟如此念念不忘，她明白，如果安青牙真的就如此死去，化作永世不得超生的魂魄，這將成為她一生的夢魘。

    她原本隻是想坑害一下目中無人的同門師兄師姐，卻害得安青牙一並死去。

    她摟住安青牙的脖子，狠狠地摟住，咬牙切齒。最可悲的是，她竟無法將此歸咎給任何人。她？周常那群人？還是安青牙？還是那鬼僧？好像都有錯，好像都沒錯。安青牙的死，是所有人共同造成的後果，她無法把悲憤歸於任何人。

    “荒兒姑娘還是小心。不要人家靈魂回來了，脖子卻給你摟斷掉了。”

    熟悉的漫不經心的強調忽然出現，顧荒這才想起院子裏還有一個人。她怔怔轉頭，見到那麵帶微笑的臉時，一瞬間即使她心中明白錯不在彼此，也不可遏製地暴怒起來。

    體內僅存的一點修羅道的靈力，被她全數逼出丹田，一步踏出，頑石碎裂，一拳轟出，桌麵崩裂！

    一根手指輕點在了顧荒的拳頭上，那一拳之威蕩然無存，一同抹去的，還有顧荒心裏的怒火。她眨了眨眼，覺得自己突然冷靜得詭異。眼前那人欠打的笑意依舊，但自己就是怒不起來。

    怒不起來也好，她本來也隻是遷怒。

    “出塵師父。”她放下拳頭，輕喚。無論如何，這僧人在九年前的承恩寺，也算是有點醒她的恩情的。

    出塵手持漆黑法杖，微笑點頭，一步跨出來到安青牙身邊。

    “我知你怨我，怨我給你的聖血丹抽走了這孩子的靈魂。”他道，“但你既承受住了聖血丹的威能，便是駕馭了這千萬魂魄，便是它們的主人。你應該有被遠古靈魂附身的經曆，你還記得，她說了些什麽？”

    “我是……”顧荒將信將疑地回憶道，“神？”

    這句話簡直是她聽過最無趣的笑話，她打心底嘲笑說這句話的靈魂。她本可以飛升成神，卻被反打入十八層地獄。說她是魔她倒不會否認，說她是神就是天方夜譚了。

    “我們選擇的神。”出塵點頭，竟然一本正經，“你在聖血丹的威能下活了下來，可以說是聖血丹選擇了你，也可以說隻有你能夠得到聖血丹。荒兒姑娘，你以為什麽是神？跨過飛升巔峰突破人界天界障壁活在天界就是神？在我們所見不到的天界進行和人界並無區別的紛爭就是神？”

    顧荒愣住。她從未想過天界究竟是什麽樣。她熟悉地獄的景色，就自然而然地把天界的一切往地獄的反方向去想象。

    “荒兒姑娘，今天你就可以首次感受到神的權能！相信你不會感到討厭，隻要你今後不懈地完善自己做為神的靈魂，就可以行駛更為強大的權能。”

    出塵嘴上說著奸商一樣的連珠妙語，麵帶普通僧人的和善笑臉。他的把看起來沉重的法杖持離平行於地麵，指著錯愕的顧荒。

    顧荒問，“我要做什麽？”

    “複活這個孩子。把溫柔和笑容帶回他的臉上。”出塵慈愛地看著安青牙，“這就是神的權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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