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他們來到了一處安靜些的區域，雖然不是獨立的空間，但是帳幔的分隔虛虛地給人了一點密閉空間的心理暗示。好在高地法師們都是非常安靜的人，燭影搖曳，讓共享空間變得還算舒服。

    哈希法師體態上並不顯老，法師的年齡一貫的難以辨認，但他身上淡淡地殘留著一些久曆世事的氣度，讓他們能猜出來他雖然不算很老，但年紀應該也已經很大了。

    “裴尊者希望我能有機會在這裏學習。”羅奇謹慎地說道，姿態也十分有禮貌。

    “我已經知道了，回來以後我就收到了裴樞的口信。”哈希法師並沒有露出微笑，但是寧靜的姿態和氣度確實非常真誠地展現了他的友善。羅奇不知不覺地放鬆了很多，他瞥了眼杜正一，杜正一從來就不會緊張，隻分不耐煩和勉強給點臉這兩種狀態。現在杜正一表現的相當耐煩，羅奇有一種古裏古怪的感覺，好像看到了一個社會名流正迫不得已放低姿態，盡量把他的兒子塞進一個好學校的模樣。換句話說，就是不得已的真誠謙和。

    羅奇懷著對杜正一的感激和惱羞成怒，安撫地送給了他一個意識的觸角，在杜正一的意識壁壘上摸挲了一把。“我不知道該怎麽表示感謝，我的基礎很差。”

    “羅奇的天分很好，裴老師對他寄予很大的希望。”杜正一在一旁說道。

    哈希法師向他點了點頭，“香草叢生的樹蔭，隻要走過便會知道。”

    羅奇一直在看著杜正一，現在看到他的表情實在精彩極了。他的眼裏一瞬間湧起仿佛看見了傻逼的驚詫，又被他自己強行扭曲成讚歎。羅奇差一點笑出聲來，簡直急不可待地開始幻想自己在這裏進修了幾年以後，說話也用這種比喻的方式迂回地表達。每次開口之前他都需要先想個比喻，這樣他說話速度就會變慢，顯得特別有逼格。比如說哈希法師現在不過就是想說，他感覺到了這個小兔崽子有點特色嗎？

    不知道那些馬背上的人類民族在古老的年代裏是怎麽在日常生活中適應這種說話方式的，天長日久的他們可能會有一套語庫，這樣才能張口就來。比如草原上的雄鷹能飛越雪山——這事隻有杜正一能辦，交給他吧。風吹過的時候，樹葉就會沙沙作響——麻將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罵我。等他沒事的時候構思一下，背一背，用這種方式跟他的小夥伴們嘮上一下午，他隻要想想就能笑出聲來。

    就在這個時候，哈希法師說道，“明天，我會為你授課。”

    羅奇一下子嚴肅了起來，“您親自？”他有些懵逼，胡言亂語地說道，“這不是太好吧？我就是……小學生，您一定很忙吧？行政工作還有……反正就是很多工作。”

    “森林裏任意一棵樹跟其他的樹又有什麽區別呢？你剛好長在了我的樹蔭裏，我的樹蔭剛好適合你生長。”哈希法師寧靜地說道。

    “哦。”羅奇突然覺得自己剛才暗地裏嘲諷他們的行為不是太好，心裏生了一些愧疚。

    “那真是太好了。有名師指點，羅奇很幸運。”杜正一抓住這個機會立刻說道。羅奇驚訝地看著杜正一就這麽僅此一次地世俗了起來。

    哈希平靜地看著他們，“但是我必須先明確一點，羅奇你的未來是打算成為高地法師嗎？”

    “嗯？”羅奇語焉不詳地說。

    “通往不同的目標有不同的路可走。”高地法師耐心地說。

    杜正一沒有代羅奇回答，他也望向了羅奇。

    羅奇被這兩個期待的目光一起望著，心裏有點焦灼。“目標是……目標，不過我得先知道目標是是什麽。那個……嘻哈，哈希老師……法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有點緊張，我想問問，成為高地法師是怎麽樣的？是加入你們的社區？還是高地法師是一個職業？”

    哈希法師沒有任何收到冒犯的意思，他相當認真地聽了羅奇話裏的意思，然後說道，“不如我這樣回答吧，成為高地法師，代表著你將認同我們的追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羅奇謹慎地說道。

    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回答竟然換來了高地法師的一個微笑，“這是一句很聰明的回答。不過在所有的追求之上，應該有一個大體的方向。比如說，你們的最高追求是什麽？”

    羅奇想了想，雖然他不願意回答，但是他忍不住說道，“我們的最高追求是，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我們都應該讓我們的種群延續下去。在這個基礎上，我們需要做的事是效忠瓊林，為整體謀求福祉，哦，還有義務必須要生孩子。”

    “說的相當直白了。”杜正一在旁邊低聲說道。

    “為了集體的利益，種群的利益。”高地法師總結道，“需要違背個人意願，做出自己並不情願的選擇，盡到自己的義務。”

    “高地法師也是如此吧？”羅奇鋌而走險地問道。他覺得有一夥牛逼法師要收他，那肯定是件好事，但是在好事的基礎之上，他最好把風險也弄清楚，天底下哪有真的白撿的好事。

    “我們追尋的當然也是種群的延續。”高地法師微笑著說道，“沒有生物不追求這一點。”

    “等等，你們跟我們是一個種族，對吧？”羅奇趕緊問道。

    “同一片森林中的樹木，即便看起來略有不同，終極也都是樹木。”高地法師說道。

    “哦。”羅奇答道，盡量相信自己聽懂了。又暗暗想道高地法師確實不能做生意啊，這樣寫合同的話，解釋起來真是有太多漏洞可以鑽了。

    “我們追尋的是靈魂的永存。”哈希法師說道，“擺脫軀體的束縛，成為一種更高的存在，如同瓶中之水回歸海洋。”

    羅奇想起了杜正一所說的，他們不崇拜神，他們自己就想要成為神。“那……”

    他剛一開口，就感覺到精神世界裏有人輕輕扯動了他一下。是杜正一，他的焦慮碰到了他伸展的一隻觸角，生怕羅奇下一句話就是句玩笑話，會惹惱對方。

    “那你們一共有多少人修成正果？”

    “截止到目前為止，”哈希法師說道，“還沒有。”

    羅奇點點頭，並沒有拿出他平時嘲諷別人是腦殘的架勢來煩人，高地法師的誠懇讓他完全心服了。

    “我們希望能夠繼續始祖法師的路。當年始祖法師在不得已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一直希望能夠達到全新的存在形式。”

    “始祖法師也沒有人達到目標嗎？”羅奇有些好奇地問道。

    “從文獻資料上看，我們推測始祖法師中可能存在過達成大道之人。”哈希法師看著羅奇的眼睛，“不過當然，你就算用盡一生的歲月也不一定能夠達到目標。我並非像你傳教，如果有一天你的旅程通向這裏，你就會來。如果你的路通向彼方，彼方亦為樂土。”

    羅奇驚訝地張大了嘴，他盯了高地法師半晌，突然醒悟過來說道，“那……謝謝你這麽寬容。”

    “等你決定好未來的時候，可以告訴我。”哈希法師說道。

    “等等，我沒辦法決定未來吧？”羅奇說道，覺得自己說的有點不太客氣，又連忙解釋說，“我的意思是說，我隻是個人，我何德何能能決定我自己的未來呢？”

    哈希法師沒有被他急切不遜的語氣惹怒，反而笑了出來，他平靜的外表下露出幾分對羅奇的興趣。“我看的出來，你是個聰明的人。不過不要焦慮，到了那個時候你會察覺到的，你會知道時候到了，未來的方向自然而然就在你的眼前，你會自然地踏上一條路。”

    “那……”羅奇緊張地舔了舔嘴唇，“那我就明白了，我想時候已經到了。我已經做了決定，我要選擇我們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會為瓊林效力。”

    哈希法師看著他，就好像他沒說明白似的，他的身體姿態都是聆聽的模樣。羅奇不說，他就耐性十足地繼續等待。

    羅奇呼出了口氣，硬邦邦地說了下去，“我想要做個戰鬥法師。”他說著又瞥了一眼杜正一，“就像我哥那樣，跟我哥一起。”

    “心靈感應者並不適合做個戰士。”

    “我首先是個法師，對吧？”羅奇說道，“我首先是個法師，從我意識到自己是個意念法師的那天起，我就解鎖了其他的魔法能力，我可以被訓練成戰士。”

    “我明白了。”哈希法師說道，“明天開始你會學習成為意念法師，但我也會為你開一套戰鬥法師的課程。”

    “真厲害，你們還有特色課程，一對一教學呢？”羅奇精神一鬆懈又開始胡說起來。

    “如果你的路通向其他的方向，你隨時可以回到這裏來。”哈希法師說道。

    “真的謝謝你。”羅奇低聲說，“麻將……麻江醫生說你們的醫療能力超過了我們，我能不能向你們提個要求。”

    “羅奇。”杜正一叫了他一聲。

    但是羅奇不想放棄任何機會，如果有一個更簡單的辦法，說不定有比他爹還厲害的醫生，那麽他們就都省心了。他可不會在乎厚著臉皮打探一次。

    “我們的醫療法師更多一些，僅此而已。”哈希法師說道，他憐憫地看了一眼杜正一，“我知道你的朋友想問什麽，你的老師也來過這裏請求過幫助，可惜我們無能為力。你一定是個格外堅毅的人，才能在他們搶救你之前保住自己的自由意誌，在相同的情況下，你已經是一個幸運的人了。”

    羅奇的心裏酸溜溜的，他感激哈希法師的善意和他一貫的誠懇，但是他看向杜正一時眼神裏的憐憫讓他受不了。他的意思就像是法醫在宣布死亡，這也讓他心如刀絞。杜正一仿佛早就已經失去了希望，根本不在意別人再多陳述一遍事實，還向他點頭回應他的誇獎。

    “好了，沒關係的，我哥肯定很幸運，因為我的l值特別高，幸運值能輻射他。”羅奇岔開了話題，咧嘴一笑。“哈希法師，我能問你點別的嗎？這裏是不是有……”

    羅奇猶豫了一下。

    “你感覺到心靈感應能力增強了？”哈希法師問道。

    “這裏有什麽東西讓人特別安心的嗎？”羅奇問道。

    杜正一有點驚訝地看著他，沒人想到羅奇要問的是這個。他就是這麽不同凡響。

    “是的。”哈希法師微微笑道。

    “不是植物。”羅奇說道，“不是花香，不是熏香，不是光線。雖然這些構成的環境都對安心有幫助，但我覺得主要的不是這些。我認真地排除過。”

    “是聲音。”哈希法師說道。

    “原來真的是聲音。”羅奇嘟囔道，“可是我確實聽不見，是不是？”

    “你的耳朵聽不見，但是你的身體感覺得到。所以，這裏也很適合你的朋友修養身體。”

    “對，說白了就是高頻聲音，人類也能製造出來，也在應用。”羅奇有點興衝衝地說道。

    “羅奇。”杜正一低聲警告性地叫著他的名字，提醒他很多法師是不能容許他這麽說的。

    不料哈希法師隻是微笑著說道，“道在萬物之中，殊途同歸，又有什麽值得奇怪的呢？”

    羅奇反倒吃了一驚，有些敬畏地看著高地法師，“我們在這裏打擾，還能學到這麽多珍貴的知識，不知道該怎麽付報酬。而且，也不知道有什麽規矩需要遵守？”

    “我們也在法師世界的序列裏，有自己存在的意義，有就有自己的義務。我們也相信，報酬在自在循環中會有大道交付給我們。”

    “所以，意思是，我們就不用負學費，在這裏白吃白喝就行了嗎？”羅奇直接地說了出來，他發現高地法師雖然習慣說委婉的話，但他們的行為和真實的意思從不需要隱藏。

    “正式如此。”哈希法師說道，“也算不上有規矩，隻是這裏的植物很珍貴，請悉心愛護，尤其不要把你房間裏的那隻動物放進花園。”

    “你知道？”羅奇好奇地說道。

    “高地法師的意識有一部分彼此相連，我知道，我感覺的到。”

    “嗷。”羅奇說，“那你知道一種共享全部意識的種族嗎？”

    杜正一疑惑地看著羅奇。

    “我知道。”哈希法師平靜地說道，“那是一種很有啟發性的存在方式。”

    羅奇再一次敬畏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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