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過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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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李承德獨自坐在書房裏正對著窗的太師椅上,熹微晨光撒在他臉上的皺紋裏,看上去皺紋愈加深刻。
每當他遇到棘手的事時就會在書房裏獨坐沉思,冷靜沉著永遠是一個勝利者必備的品質。
隻是此刻他的眼角微微抽搐,鬢角幾縷銀絲格外紮眼,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他的案頭放著一道明黃色的卷軸,跟一道黑色信封。
明黃色的卷軸自然就是聖旨,裏麵大概的內容是高度褒揚李承德在鎮北軍的功績,以及將有一大批物資將用以犒勞邊軍。
李承德接到嘉獎聖旨當然上仰天恩,心情應當非常愉悅。
聖旨旁的那封黑色燙金書信,靜靜地躺在那裏散發出陰冷,肅殺的氣息,甚至蓋過了聖旨的威嚴。
那封信,來自監察司,或者可以說來自那佛經裏說的地獄。
信紙上的字跡溫婉柔和,在李承德讀來卻無異於屍山血海。
李承德臉色有些蒼白地起身,默默做了一個影響他一生的決定。
……
微風輕撫,浮雲微動,初秋的陽光綿綿的撒在大運河上,碧水青青而澄澈,溫婉動人。
如果他國人若問隋人大隋何處最為壯闊非凡,隋人的答案一定是那座雄偉壯闊於人間無雙的成京城。
若問何處最是賞景遊玩的好去處,隋人則會笑著跟你說,千裏大運河何處不是溫柔鄉?
開國隋帝飽受南北戰亂之苦親自掛帥親征,然而軍糧援兵的南北調度極為緩慢困難,致使平叛軍差點絕糧絕援而全軍覆滅,甚至連隋帝在逃亡時都是在一個小乞丐的施舍下才堪堪活了下來。
在最艱難的時候軍隊裏殺馬為食,掘鼠飲露,隋軍以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堅強生存了下來。
大隋軍隊損傷超過十之五六,剩下的那些人不再像軍人而像是煉獄裏爬出來的修羅,他們承載著袍澤的遺願懷揣著複仇的怒火在平叛的征程上一往無前。
後來,大隋勝利了。
隋帝回京後因為平叛所遇的絕境,決意開鑿一條貫通南北縱橫千裏的大運河。
飽受戰苦,民生凋敝,如何能再大興土木征發民力?一時間,滿朝公卿盡皆泣血死諫,淒厲的哭聲連祈明殿厚重的大門都蓋不住。
那時皇帝陛下隻站起身說:“誰反對,那就去死吧。”
大運河全線貫通的那一天,已然皓首的太祖皇帝望著千裏碧波久久不能言語。
“朕不擔千古罵名,大隋如何萬世長存”這是太祖遺詔裏最後一句話。
……
李崇光擼起袖子將魚鉤上那尾桂花魚,隨手扔進木桶內,緊接著又上餌甩鉤,動作一氣嗬成。
“老王啊,你在司裏任職一個月俸祿能有多少?”李崇光拿著魚竿轉頭向身旁的王虎頭說道。
“回王爺話,小的在司裏每個月能領個八十兩俸銀,若是執行任務受傷還能有些津貼。”王虎頭有些疑惑,但還是恭恭敬敬地回話。
“八十兩啊,那老王你喝過花酒沒?”李崇光眉毛一挑,笑著問道。
“這……要說在樓子裏喝酒聽曲兒那是沒少去,要說點個清倌人真刀真槍上鋪子,那小的一次也沒幹過。”一路隨行,知道眼前這位王爺性情直爽豪邁,王虎頭自然也是有啥說啥。
“哦?這是為何?”
“家裏不是還有個媳婦麽,要是被知曉,怕是家都要被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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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看不出來你老王原來個體貼老婆的體己人兒啊……”
王虎頭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提起媳婦,他總是很得意很開心。
船上的一眾侍衛們見了都善意地笑了起來。
船在大運河上已經行駛了四五天,運河上往來的商船逐漸密集,約摸著已經快到淮河段了。
在船上放眼向兩岸望去,秀氣精致的閣樓錯落有致,亭台樓榭間總是數不清的依依楊柳,讓人總以為置身江南水鄉。
雖然地處較北但是雨水已經較為豐沛,江淮地區更是水草豐茂氣候宜人,比起鎮北城那真真是人間天堂。
如此美景,隻可惜有人卻不應景。
慕驚年病倒了。
慕驚年在草原深處長大,別說大運河,就連蜿蜒的小河小溪他都不常見到,更何況如今是在大運河上顛簸搖晃?
沒錯,他很不出意外地暈船了,隻不過他更倒黴地受了風寒。
登船不久他便大感惡心難忍,船行百裏時更是上吐下瀉,一張俊秀的小臉白的像蘇州產的宣紙。
慕驚年自己也沒想到怎的如此不堪,在草原上時不論多野性難馴的駿馬在他的鞭子下無一不是溫柔的小羊羔。野馬群逐水草而遷移時,萬馬奔騰似天雷滾滾的場麵自己都能在馬群的最前方一騎當先,馬背上的顛簸對他來說就是個屁,一點兒都不當回事。
到了這碧波蕩漾的大運河上他才知道,北人騎馬南人乘船,所言非虛。
如今草原上的雄鷹翅膀沾了水,不得不認栽啊。
“慕小哥,這幅藥喝了以後感覺如何?要是感覺好點兒你就點點頭,要是無甚好轉你就搖搖頭。”王虎頭一邊拿著蒲扇小心地煨著湯藥一邊轉頭對剛醒過來的少年輕聲說道。
慕驚年強撐著起床,喉嚨裏泛著一種奇異的苦澀讓喉嚨的腫脹如遇火白雪般慢慢消融,好受不少。
聽到王虎頭的話後,他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對這個細心照顧自己中年男人報以歉意,感激的微笑。
王虎頭咧嘴擺手道:“慕小哥不用多禮,這都是我該做的,當初我第一次登船也是上吐下瀉,沒比你好多少,要不是遇上個懂藥理的船夫,我老王這條小命估計要被閻王爺收去半條啦。”
慕驚年眉角帶笑,蒼白的臉頰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王虎頭看著眼前俊美的少年,心底有些惋惜,天生不能言語對於一個韶華正茂的孩子來說,無疑太殘酷了些。
“慕小哥你好生將養,我出去與王爺稟報一聲。”王虎頭將藥湯盛在一個黑釉陶瓷碗裏,起身說道,“這碗藥喝完啊,這暈船的惡心勁兒應該是退的差不多了,再歇個兩三天到了京城,保準你活蹦亂跳的。”
慕驚年認真地拱手致謝。
……
“啟稟王爺,慕小哥的病再有個兩三天的光景就能痊愈了。”
李崇光雙手撐著船沿,眼神深邃,不知所想。
“老王,你可曾在他身上看出些什麽來?”
“回王爺話,慕小哥體格雄健,雙手虎口老繭密布,顯然是在馬背上長大的。”
“莫不是那胡人的王子王孫?”說出這句話時,李崇光的聲音清冷了幾分。
“依卑職看來,是與不是在二八之間。”
“八成是?”
“咳咳,八成不是。”
“哦?老王你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給本王好好說道說道,怎麽個八成不是。”
“在卑職看來,胡人與咱們打了幾十年,仇深似海非血不能洗刷,沒有道理會讓王帳子孫來中原冒險,更不會讓陛下與提司大人如此重視。”王虎頭彎著腰,頓了頓,“而且陛下與提司明言此人是友非敵,那麽想必錯不了。”
“嗯,皇兄也是,把人裝進囚車裏請來,真真是天馬行空……”李崇光摸了摸鼻子笑道。
王虎頭哪敢接這種話,隻是把腰彎的更低,神態愈發謙卑。
運河兩岸遊人如織商賈如雲。天下商人往來為利,讀書人往來為權為名,來來往往皆成人氣。
自從這條褒貶不一的運河開鑿以來,商旅來往從不間斷,天南海北的貨物在清清碧水上匯聚於此,隻要你有底氣一擲千金,在這江淮兩岸你就是大爺。
那號稱針落如春風化雨,機織似陌上花開的蜀錦;令當今執掌中書省的範正先都念念不忘的那桃花樹下桃花江,桃花江畔桃花釀;有茶新翻雪乳,硯古帶潮紋美譽的江北青檀古硯,號稱天寒不幹,研磨如脂;更有當今聖上愛不釋手的惠山魚腦凍棋子,黑白相輝映,落子叮咚如鳴佩環……
……
有道路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裏如果少了女子,那就不能叫做江湖。
江淮地區不屬於南方,卻因為鎮北城旁的山脈擋住凜冽的西北風而一年四季皆溫暖如春,一年之中煙雨朦朧不見日曦的日子要超過三個月,故而此地水草豐美,濕潤溫暖被稱為塞北江南。
而在此出生長成的女子就像被這煙雨染過,被溪水浸潤過一般溫婉,但偏偏又受北人尚武之風的影響,她們骨子裏卻是倔強的,極富個性的,敢於衝撞世俗的偏見,我行我素我自瀟灑去留,大隋唯一一位女將軍許竹便是土生土長的江淮淮陰人,要談起許竹江淮人準揚起眉毛豎起大拇指:“這個婆姨厲害著咧!”
似水女子偏偏有如竹風骨,柔腸百折卻又如烈酒入喉,這壺酒不知道引得多少男人魂牽夢縈,失魂落魄。
自古以來俠以武犯禁都是官府頭疼的問題,大隋對此治理極嚴下手極重,監察司八小司之中的青蘿司裏無數陰狠毒辣的刺客絕不會讓以武作亂的武人有半刻喘氣的時間,縱然你修為通玄,可自古來一身本事賣與帝王家的高手可曾少了?
所以當今大隋江湖裏但凡聲名顯赫者大多與朝廷或多或少有些香火情,最不濟也不要惹惱了朝廷更不要說監察司那群瘋狗。
但也不乏有人做那不開眼的出頭鳥,與朝廷相看兩厭,這種人分兩種。頭等的自然是實力莫測的高人隱士,朝廷也不好相逼過甚,兩者大抵算是相安。另一種就相比而下,大多是些自恃武力的粗魯野夫,做些欺淩百姓為禍一方的惡事,這類人折了無數在青蘿司刺客手上,一經發現便是萬裏追殺,梟首示眾。
然而這江淮倒是讓朝廷有些無奈。
每年都有客棧青樓勾欄因為女子引發許多爭執,前些年一個色藝雙絕的花魁橫空出世不知看癡了多少男兒。達官貴人為能與佳人單獨一敘豪擲千金,江湖草莽更是擺下擂台,咱粗人有粗人的方式,誰能幹的過誰,誰就有資格去跟小娘們兒溫存一夜,日後說出去那是何等有麵兒?
隻是草莽終究是草莽,打起來沒個分寸,第二天就出了人命,青蘿司來人時也頗為無奈,為爭風流在江淮本就是男人本色,如今既然各憑本事折了性命誰也沒的好說,此事便如此不了了之,此後江淮武風更盛,傳為佳話。
那位花魁最後以清白之身從了一個赴京趕考的窮酸秀才,讓無數人扼腕歎息,此後便不知所蹤。
運河流過的江淮,好風流,好景致,好女兒,老人們常說不論大浪淘沙幾多年,遠去故鄉幾萬裏,咱死了還是得在這裏埋骨頭,這地方,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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