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在魁北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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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肉粗皮厚,渾身煤黑,濃密的大胡子覆蓋臉頰,遮住了嘴唇,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地麵、樹木、周圍的房屋上已經覆蓋上厚厚的一層白雪,他卻仍舊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袖,袖子被他挽到了手肘,露出一雙粗壯黝黑的手臂。

    他嘴裏叼著根草走進了一家酒館,熟門熟路地挑了一個稍靠角落的地方坐下,一隻腳稍微彎曲,靠著椅子,另一隻腳則踩在長凳上,用非常粗獷的聲音,大喊道:“三碗燒刀子,一碟花生。”

    這時,便有一個店小二打扮的人麻利地從酒壇中舀出透明的液體,再將其倒進壺中,放入熱水中,接著又從半透明的玻璃罐中盛出花生,一切準備就緒後,快速地送過去。

    男人拿起酒喝了一大口後,將碗用力地摔在地上,凶神惡煞地怒罵道:“老子讓你上白幹,你個狗雜碎竟然拿碗涼白開打發老子。”

    如此大的動靜,引得一個穿著長衫,戴著黑色圓眼鏡的,一臉精明計算的男人從酒館的裏間走出來,應是酒館的掌櫃,他匆忙向粗漢走去,又向店小二使了個眼色。

    這期間,店外來了一輛黃包車,穿著碧色緞麵繡著荷花的女人,一頭時下流行地齊肩的短短曲發款款下車,走進店內時才看清她的麵貌,眸若琉璃,玲瓏紅唇,膚如白雪一般。

    “cut,通過!”

    林羽瑤站在場外,看著導演一喊完通過後,眼前還在演戲的這些人,臉頓時鬆弛下來,敏捷快速地離開原地,撤出影棚。

    “哇,果然是演員,臉說變就變啊。”她將手裏一直拿著的水杯扭開蓋子,遞給向她走過來的徐思思,笑著調侃道。

    “這叫專業好不好,一秒入戲,一秒出戲才是好演員。”徐思思拿過水杯,嘴不對瓶口地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她接著還有一場戲要拍,不能弄花妝容。

    饒是短暫的休息,她都必須保持著最好的狀態,站在旁邊化妝師見縫插針地幫她補補妝容,助理也是手腳麻利地幫她整理服裝。

    “我待會還有一場,拍完了,今天的拍攝就結束了,你就在旁邊再多觀賞觀賞本仙女的高超的演技吧。”徐思思對她拋了個媚眼,滿臉傲嬌地說道。

    林羽瑤好笑地看著她說:“好,期待看到仙女華麗的演技!”

    她們說話的時候,徐思思的另一名助理從另一個方向小跑過來說:“姐,導演說要準備開拍了。”

    “你的注意力都得在我身上啊,不準和蘇遠打電話!”她丟下這句警告後,便急急忙忙地跟著助理走去另外一個影棚。

    林羽瑤看著她匆忙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裏嘟囔著“男朋友身邊圍著那麽都鶯鶯燕燕,不見你吃醋,倒還吃起我的醋來了。”然後苦笑著跟上去。

    下麵這場戲的影棚是在個破舊的小樓中間,黑乎乎、臭烘烘的小院裏,剛才在酒館中的粗漢、穿著長袍的掌櫃還有徐思思演的年輕女人站在筒子樓的公用樓梯上,對向這個公用樓梯的每一扇窗上都有一道鏽跡斑斑的鐵窗柵,因為這棟小樓的年代有些遙遠,四周的牆壁都脫落了不少,隱隱露出最裏麵的灰磚。

    林羽瑤兩場戲看下來後了解到,粗漢和掌櫃都是革命者,而徐思思演的年輕女子的父親也是一名革命者,還是前麵兩人的領導。幾年前她的父親被當權者投入監獄,對外製造出他已經死亡的假象,背地裏卻用盡各種殘忍的手段折磨他,就是為了讓他交出一份重要的文件。

    而當他的同誌將他從獄中救出後,將其藏匿到這個小酒館背後的筒子樓中。他們現在拍的這一場就是粗漢和掌櫃要負責將其與僅剩的家人——他女兒一同隱秘地帶離這座城市,送往革命者的大本營的當天晚上。

    掌櫃將鑰匙插進鎖孔,使勁地轉動著鑰匙,門在他手下慢慢地打開了。然後他回過頭,招呼著女人進去。

    卻見女人的身子漸漸地往下沉,粗漢趕緊用胳膊緊緊摟住她的腰,“沒事吧,莉莉。”同剛才在茶館大喊的聲音完全不同,是一道儒雅,宛若流水的清亮的聲音。

    這倒是讓林羽瑤嘴巴微張,吃驚地望著那粗漢。

    “我怕。”女人聲音帶著顫抖,全身軟弱無力。

    “怕什麽?”

    她臉色發白,輕咬著紅唇,沉默了好久才擠出一句話:“我怕看到他—他受盡折磨的樣子。”眼淚隨著話語一同出現,緩緩地劃過她的臉頰。

    “今天過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溫潤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堅定和一絲希冀。

    然後粗漢拉住搭在他肩上的細嫩的胳臂,將它摟住他的脖子,連背帶扶,將她攙扶進房間裏。

    “cut,通過!”

    三名演員從房間走出,向工作人員鞠躬,鼓著掌,態度謙遜,嘴裏地一遍又一遍地說道:“謝謝大家,辛苦了。”

    周圍的工作人員和導演也都鼓掌,嘴裏喊道:“辛苦了。”

    徐思思快速地從樓梯上走下來,對林羽瑤說:“你再等等,我換完衣服,馬上就走。”然後腳步帶風地往自己的休息室走去。

    林羽瑤沒有跟過去,而是站在原地等,她有一個小私心,想看看那個粗漢的真麵目。如此富有磁性、清朗的聲音可和那彪形大漢的形象不符。

    正巧那粗漢也從樓梯上下來了,因為他的休息室和徐思思的休息室是挨著的,所以他正朝著林羽瑤的方向走過來。

    因為他後麵的一場戲有些地方改動了,所以一邊走著一邊專心致誌的研讀助理遞過來的劇本,完全沒有注意到林羽瑤,完美地從她身旁錯過。

    就這一會,林羽瑤便看清了他的臉,哪怕他的臉龐被故意抹黑了,還有濃密的胡子掩蓋了大半張臉,但她還是認出了這人——傅學昱,同思思的男友陳旭都是新生代男演員中的佼佼者,而且因為兩人年齡相仿,又都是以電影出道的,經常會被拿來比較。

    聽思思提過,久而久之,兩人被比較的多了,有意無意地也有了較勁攀比的意味。

    但其實二人的風格大相徑庭,林羽瑤並不覺得有什麽可比性,陳旭是那種陽光大男孩,樂觀向上的類型,而他則是更為穩重矜持、少年老成的類型,拍的題材常常都是風馬牛不相及。

    沒想到思思竟然和她男友的競爭對手做搭檔呢,林羽瑤覺得實在是有意思,雖說思思和陳旭是沒有公開的地下戀情,私底下兩人也經常是一對冤家的樣子,但好的時候也是愛的死去活來的。

    就不知道思思到底是使了什麽手段才搞定陳旭這個醋缸,能同意她和他的競爭對手搭戲。

    傅學昱一群人進房間沒多久,徐思思就已經換好私服出來了,臉上原本被故意化髒亂的妝容也洗幹淨了,蒙著一副黑色的口罩,頭上還帶著一定帽子,全副服裝。

    徐思思打手勢叫她過去,林羽瑤看了看手表,好吧,已經11點半了,不知不覺都這麽晚了。

    她無奈地走過去,徐思思挽著她的胳膊,一邊往出口走,嘴裏一邊抱怨道:“怎麽老是慢吞吞地,你見蘇遠也是走的這麽悠閑?”

    林羽瑤皺著眉,露出一副非常無辜的表情說:“等你等到半夜,還不許我犯困了?”

    然後她又繃著臉,嘟著嘴,立著手指,嚴肅地說道:“從我回來,你提到蘇遠都多少回了,老是冤枉我為了他冷落你。在這樣,我就……”

    “你就怎麽樣?”徐思思微抬起下巴,冷冷瞟他一眼,反問道。

    林羽瑤縮了縮腦袋,“嘻嘻,我—我就眼裏隻有你。”強大的求生欲迫使她笑眯眯地朝她眨眨眼,諂媚地討好道。

    “切,算你聰明。”

    徐思思嗤一聲,傲嬌地偏過頭說道。

    ——

    南司墨穿著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站在一道每家每戶必備的不鏽鋼防盜門前,往裏看去,防盜門的裏麵,一點也意外的搭配著一道木門。木門的正中央還粘著一副倒立的福字,旁邊的牆壁上仍掛著過年時貼上去的對聯,原本應是正紅的顏色,如今有些褪色成了泛白的粉紅。

    看上去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牆壁和門。

    南司墨站的地方是負一層,它的上麵有一家簡陋的小餐館。下來這一層,則需要穿過那不過30平米的髒亂小店。

    他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按了一下門旁邊的門鈴,叮咚,叮咚。

    沒過多久,門就打開了。

    他拉住門把手,往外拉,然後上前一步,再按下木門的把手,往裏推。

    入目便是極盡奢華的大廳,意大利灰色的大理石磚鋪成的地板,在繁華碩大的水晶吊燈的光芒照耀下,亮如明鏡。

    將近300平米的大廳,牆壁上錯落有致地掛著幾幅大小不一的名畫,中間隻擺放了一張高級定製的辦公桌,桌子對麵放置了一把椅子,看上去,顯然不是配套的,更像是匆匆忙忙從哪裏翻找來的。

    這整個空間的設計實在是無規律可言,就像它的主人一樣,性格實在是捉摸不定。

    梳理的一絲不苟的黑發,右邊的眼睛卻烏黑了一塊,似乎是被人揍了一拳,著一身嚴謹的正裝,可是從桌子中間鏤空的地方可以看出,他腳上卻穿著一雙拖鞋,還不是成對的。

    南司墨眸色深沉,邁開步子向前走去,坐在那把椅子上。

    離他近了才知道,原來這人正興致勃勃地玩著遊戲,哪怕南司墨已經坐到他的對麵,他連頭也不帶抬一下。

    接觸多了,南司墨也知道這人的尿性,所以也不管他正玩著遊戲,便開口了,“半年了,還沒有查到那張照片的人到底在哪。”

    明明是個問句,可語氣中盡是寒意和隱忍著怒火的肯定句。

    對麵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手機的人這才抬起頭,回他一個無邪的笑容,“不是查到在魁北克嘛。”

    “S市最大的黑幫,查了半年,就隻能查出在魁北克。靳少,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嗎。”

    南司墨臉色陰沉,聲音略帶著怒意地說。

    靳銘放下手機,抽出右手邊的抽屜拿出一紮照片,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他的身旁,跨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將手中的照片遞給南司墨,另一隻還搭在他的肩膀上,吊兒郎當地說道:“南總,兄弟們也是盡最大的努力去幫你找人啦,那是在加拿大,是外國,可不是在咱們國內。”

    接著他又站起來,慢條斯理地從桌麵上拿出一包未開封的煙,撕掉包裝,抽出一卷煙,然後拿起打火機點燃,長吸了一口煙之後,往空中吐出雲霧,痞氣地說道:“就這些照片,都是派了四個組的人到魁北克的各個區四處奔波了半年才找到的。”

    南司墨仔細地翻看一張又一張的照片,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微小細節。

    這些照片中,都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穿著不同的衣服,拍攝者大概是怕被發現,每一張都是離得很遠拍的,有些是半張側臉、有些連半張沒有,即使有幾張正臉,卻也是模糊不清。

    很像,真的和木易很像,南司墨抿著嘴唇,盯著照片中的人,目光如火炬一般。

    然後他抬眸,意味不明地看著靳銘。

    “她又不是什麽偵察兵,這距離應該是能再近一些吧,請個狗仔隊都能給我更好的。”

    靳銘聳聳肩,垂頭喪氣地說道:“南總,她要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小女生,你們兩家找了這麽多年還會找不到?有何至於找上我們?”

    他從桌子上又拿起幾張照片,遞過去,“她周圍可是有三個保鏢護著呢,還不是普通的練家子,怕是……”

    話說到一半便斷了,南司墨輕抿嘴唇,細細想來,不寒而栗。

    屋內中的空氣安靜了好一會,薄唇微啟,“哪家?”

    靳銘聽了沒立刻回答,而是挪開腳步,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往後倒進柔軟的轉椅裏麵。

    轉瞬之際,原本臉上嘻嘻哈哈,一副陽光宅男的模樣完全消失殆盡,變成了一個陰狠、毒辣的黑幫頭子。

    “不知道。”

    “尾巴有嗎?”南司墨抬頭,目光毫不偏斜地與他正視,低聲問道。

    “沒有。”他努努嘴,咬牙說道。

    “還要多久。”

    “一年。”

    “半年!”

    “一年!”想了一會後,他用嚴峻地聲調對南司墨說:“一年才能勉強摸到尾巴。”

    話音未落,南司墨倏地一下站起身,抬腳踹開椅子,隨著椅子倒在大理石地磚上,空曠的屋子被砰的一聲巨響環繞,因為麵積過大過於寬闊,爾後又有一道短暫的回聲。

    “一年!”他將照片裝進口袋,整理了一下西裝,麵無表情地丟下這兩個詞,踩著鋥亮的皮鞋往回走,出了大廳。

    “好險讓人拿的是把舊的椅子。”靳銘看著消失在門口的身影,摳摳鼻子,不以為意地說道。

    然後,他蹬掉腳上的拖鞋,雙腳盤坐在椅子上,打開手機,看到屏幕中顯出他因多次被人投訴,賬號要被禁11個小時的官方信息後,咒罵了一句後,退出賬號,登上他的大號。

    果然每次見這閻王,都不能用大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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