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穴潰堤，星火燎原。

    …………

    的確，吉平的相貌異於常人。

    五官很普通，發際很高，露出閃亮的腦門，小眼睛、蒜頭鼻，嘴唇很厚，頭大臉胖雙下巴，卻隻有中等身材，給人一種頭重腳輕的既視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吉平的眉毛特別長，幾乎與兩側耳際的發髻鬢角相連。

    這麽長的眉毛非但不稠密，還很稀疏，顯得纖細而狹長，給人的第一印象很深刻，但絕對不是什麽好印象，因為他怎麽看都不像好人。

    當初劉協剛到大營時就是吉平給他號脈診治，結果啥都沒看出來。

    出去後吉平卻攛掇皇後伏壽去劉協那裏陪護侍寢，還口口聲聲說“陛下氣血旺盛，精力充沛，皇後若能侍奉左右，不僅對陛下排解心中鬱結有利，說不定還能懷上龍種”。

    耳聰目明的劉協在後麵聽得清清楚楚，把他氣得直翻白眼，大罵吉平是庸醫，諂媚小人。

    因此，劉協對吉平的印象非常差，感覺他很猥瑣。

    長得不帥也就算了，好歹是四五十歲的老男人，即便長得不帥也不影響娶妻納妾。

    但是這背後慫恿十幾歲小年輕人上床的毛病，足以說明吉平的心眼蔫壞，好賴也是醫生，怎麽能連最起碼的醫德都木有呢？

    可以說吉平給劉協的第一印象糟糕透了，若不是醫生奇缺，劉協真不想啟用吉平。

    但是，很多事情並不以人的主觀意誌而轉移。

    李傕郭汜大軍到來之前，劉協就著手籌備傷兵營，也就是他心目中的“後方醫院”，因為戰局一開，如何及時有效的救治傷兵就是統軍主帥必須重視並且妥善解決的問題。

    李傕和郭汜可以不重視傷兵，任由他們自生自滅，那是因為李郭帳下兵馬眾多，本錢雄厚，三瓜兩棗的人家根本不放在眼裏。

    相比之下，劉協麾下兵馬有限，死一個就少一個，積少成多，就會大大削弱他的實力。

    然而要創建傷兵營，太醫吉平那異於常人的尊容就自然而安的浮現在劉協腦海中。

    他是真不想用吉平，怎奈太醫署十幾個太醫裏麵就數吉平的醫術最好。

    之前在長安的時候，李傕、郭汜和西涼眾將領三天兩頭就把吉平請去，給他們的妻妾子侄看病，臨末了，交口稱讚吉平醫術了得，甚至還稱他是“神醫”。

    可以說，在長安的那幾年，太醫吉平混得風生水起，是西涼軍中“最受歡迎的人”，整天吃香喝辣，交際應酬接踵而至，忙得不亦樂乎。

    然而聽說李傕和郭汜對天子東歸洛陽的請求頗為意動，吉平便四處奔走，為天子和百官搖旗呐喊敲邊鼓，極力促成東歸之行。

    想了好久，又聽取了董承和伏完對太醫吉平的評價，劉協一咬牙一跺腳，擢升吉平為太醫令，全權負責傷兵營的一切事務。

    原太醫令被董卓砍頭之後，太醫署一直無人掌管，包括吉平在內的十多個太醫吃著朝廷發放的俸祿，戰戰兢兢的周旋於諸多達官貴人之間，過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日子。

    劉協雖然對吉平觀感不佳，但是本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則，他摒棄了個人好惡，重新啟用吉平。

    並且不但要用，還要提拔重用。

    就這樣，吉平一躍成為太醫署的領頭羊，官拜比兩千石的太醫令。

    大半個月過去了，事實證明劉協沒有用錯人。

    吉平上任以後，不但把十幾名太醫拉攏到身邊，還把所有太醫的家丁和仆役全部編入太醫署僚屬，然後率領兩百多人的太醫隊伍進駐傷兵營，負責八千多名傷兵的救治工作。

    截止劉協到來之前，傷兵營絕大多數將士都得到了及時救治，死亡人數隻有三百餘人。

    所以劉協今天見到吉平的心情與之前截然不同，怎麽看他怎麽順眼，就連他那狹長的眉毛都覺得奇特，甚至還有些可愛。

    吉平的上佳表現，促使劉協暗自反省：“異於常人之相，必有常人所不及的過人之能。”

    ……稍作寒暄。

    吉平前麵帶路，劉協昂首闊步朝傷兵營走去。

    東寨門北側傷兵營，共有七座營帳，大部分是張濟帳下受傷的士兵。

    沒錯，就是士兵。

    據吉平所說，張濟帳下傷病員的情況很特殊。

    兩千名傷兵中居然沒有一個校尉級別的將領，目前官職最高的佐軍司馬，餘下是軍侯、屯長、隊長、什長和伍長，清一色基層軍官，剩下的全是士兵。

    這一點與劉協掌握的情況十分吻合。

    張濟帶著家眷離開大營返回弘農老巢時，同行的將領多達四五十人。

    並且，臨走時張濟絕口不提傷兵的事情，生怕劉協趁機扣留他身後那幾十輛滿載著金銀珠寶的馬車。

    顯然，基層軍士尤其是重傷臥床的傷兵在張濟這些老軍閥眼裏一文不值。

    甚至他們根本沒把士兵當人看，打仗時指揮士兵衝鋒陷陣，戰後便拋到一旁，隻圖自己享樂，根本不管基層將士的死活。

    ……第一座營帳。

    卷起營帳入口的茅草門簾，是一扇木門，拉開門，還有一道布簾。

    看到內外三層帳門，劉協深感欣慰的微笑頷首。

    草簾、木門加布簾，看似繁瑣，實則用處不小，不僅能保暖，還能隔絕疾病傳播。

    吉平能做到這一點，劉協又高看了他一眼，看得出來他確有真才實學，絕非半路出家的江湖郎中。

    走進營帳，一股混合著汗臭、血腥和草藥的渾濁氣味湧入鼻腔，劉協不由得腳步一頓，皺了皺眉，臉上的表情卻絲毫不變，遲疑半秒鍾，他依舊麵帶微笑的走了進去。

    營帳很大，足有一千多平米，四麵都是大通鋪，中間並列兩排通鋪，隻留一條兩米寬的“回”字形通道供吉平等醫護人員出入。

    初略估計，這間營帳裏至少躺著三百多名傷病員。

    噝噝哎呦的哀嚎聲清晰地傳到劉協耳中，縱使傷兵們竭力克製，盡量不痛叫出聲，但傷口的劇痛時刻折磨著他們，致使他們噝噝的吸著涼氣，仍舊無法壓製痛疼，不由自主地發出痛苦的低吟。

    看到這一幕，劉協臉上的笑容悄然斂去，取而代之的是嚴肅與沉重。

    嚴肅的是表情，沉重的是心情。

    邊走邊看，劉協一麵和輕傷員說話，一麵察看旁邊重傷員的傷口恢複情況。

    時間悄然流逝，幾乎每個重傷員，劉協都會拍拍他的肩膀，囑咐他好好養傷，要堅強，好日子還在後頭呢，隻要挺過這一關，以後會變得更強。

    兩個時辰後，劉協走遍了北麵七座營帳，先後察看了一千多名傷兵的傷勢，同每名傷兵說得話也不盡相同。

    但皇帝麵對麵跟他們交談，絕對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是以傷兵們情緒很激動，與劉協說話時儼然忘了傷口的疼痛，直到劉協離開，士兵們仍舊振奮不已，激動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

    出了營門，劉協神色凝重的一言不發，抬手示意吉平前麵帶路，再到南側傷兵營看看。

    傷員的情況很不樂觀，許多傷兵本來傷勢並不重，就因為冬天傷口容易感染，致使傷勢越來越嚴重，傷口感染化膿的傷兵比比皆是，再拖延下去，後果很嚴重。

    化膿性創傷如果治療不當或是救治不及時的話，引發高燒是必然的，既而會導致全身淋巴結腫大，繼續惡化的話，很可能出現敗血症，進而引發全身器官衰竭，直至死亡。

    一旦出現敗血症，以目前的治療條件和簡單粗暴的處理手段，隻能坐等死亡降臨，用吉平的話說就是“回天乏術”。

    東寨門南側傷兵營，共有十座營帳，住著劉協麾下三千多名傷兵，其中包括楊奉帳下傷兵在內。

    吉平在前麵代為引薦，劉協隨後一麵跟傷兵們交談，一麵查看他們的傷勢。

    說是交談，其實就是打個招呼，送些糕點給重傷員，臨走時再鼓勵他們幾句，僅此而已。

    十座營帳挨個走一遍，再出來已是午夜時分。

    …………（未完待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