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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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疏在做夢。

    夢裏,他盤腿坐在劍閣大殿的中央。

    殿外下著雪, 北風呼嘯。

    他閉著眼, 練心法。

    有物混成, 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 周行不殆。

    靈力從四肢百骸生出, 隨大周天在體內運轉不息。

    很涼的靈力, 連帶著整個人都空空茫茫,不知今夕何夕。

    他一時之間有些恍惚,覺得這種感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恍惚間,他聽見有人喊自己,在很遙遠的某個地方。

    似乎是喊的名字, 有個疏字。

    林疏艱難地想, 該醒了。

    可是他渾身上下沉重無力,總是睜不開眼睛, 應當是被魘住了。

    林疏嚐試動了動手指, 然後一點一點找回身體的知覺,最後終於睜開了眼睛。

    眼前, 一片黑暗。

    林疏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還是黑的,和沒有睜開前一模一樣。

    他伸手, 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眼珠還在。

    瞎了?

    他心下一片猶疑迷茫, 又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還是不行。

    正在這時候, 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手穩而有力,隻是有些涼。

    林疏沒有過敏症狀,因此猜測這是淩鳳簫。

    隻不過猜不出這人又披了哪一張皮罷了。

    “你經絡盡碎,眼上有瘀血,要靜養。”一個男聲淡淡道。

    這聲音乍聽之下,很飄渺,高華冷淡,像天上的孤月。

    他覺得很耳熟,仔細一想,是蕭韶。

    他放鬆了些,回握住蕭韶的手。

    排行榜的第一,果然非大小姐莫屬。

    這也能解釋為什麽蕭韶從排行榜消失了——因為大小姐去閉關了。

    但是......總覺得很不對。

    早在知道表哥是大小姐假扮之後,他就意識到了此人演技的高超,此時牽著手,他想著自己和另一個男人這麽親密接觸,覺得有點不對。

    但是,他們之間的接觸還不止於此。

    自己被蕭韶扶起來,靠在這人胸前,被半抱住。

    蕭韶道:“喝藥。”

    林疏點了點頭。

    蕭韶身上有種很淡、很冷的香。

    與大小姐身上的熏香不同,這香若有若無,像是踏雪尋梅,久覓而不得,飄渺的冰雪冷氣中,夜風遙遙遞來極淡的梅花香。

    下一刻,有勺子輕輕抵住了他的嘴唇。

    林疏順從張嘴,咽下去藥湯。

    苦中帶著甜味,似乎是特意加了糖,因而並不難喝。

    喝罷,林疏問:“我們在哪?”

    話音未落,就聽見門響,一道爽朗淳樸的、似乎上了年紀的女聲道:“蕭相公,你娘子醒啦?”

    蕭韶道:“醒了。”

    “醒了就好!”那女聲道,“我去殺隻雞,給小娘子燉湯補身!”

    林疏想了想,想起自己現在還在女裝,而淩鳳簫換成了男裝,所以——就成了蕭韶的娘子?

    好吧,雖然倒換了一下,但也沒差。

    隻聽蕭韶道:“多謝大娘。”

    “沒事兒,你們小兩口可憐見的,遭了這麽大的難!”那大娘歎了一口氣,“我先去了,你可得好生照料。”

    蕭韶道:“自然。”

    這大娘的口音很奇怪,不像南夏,也不像北夏。

    待她走了,蕭韶才向林疏說清了來龍去脈。

    他們在一個村子裏。

    說是村子,...其實也不是。

    昨日,林疏昏倒,不省人事,蕭韶帶他繼續往北。

    那處是無人的曠野,高山連綿,枯木瑟瑟,不見人煙,隻一條小溪,不知從哪裏發源。

    蕭韶緣溪而行,看見了溪邊的梅花。

    那時,梅花開放,極其盛美。

    蕭韶意識到了蹊蹺。

    梅花不該在這時候開放——至少要等到一二月中,天氣回暖,冰消雪融,才能看見。

    他便查探周圍情況,覺得此處比別處要暖一些。

    再探,發現溪中之水竟然微微發黃,有硫磺的氣息。

    蕭韶立刻意識到此處有蹊蹺,便一路往溪水的源頭去,愈往上遊,梅花愈盛,沒尋到溪流的源頭,卻發現在一處極其隱蔽的山岰內,溪水匯入了一股溫泉。

    因了溫泉,這裏環境宜人,他打算在此停一會兒,給林疏治傷。

    林疏出了冷汗,附在衣服上,想必非常不適,恰好山壁上有枯藤,他便去折藤枝,打算生火。

    ——不料山壁之中,枯藤掩映之下,竟有一條深長的狹縫,其中有風。

    兩人逃避北夏追捕,自然越隱蔽越好——蕭韶便抱著林疏,走入狹縫之中。

    然後,愈走愈遠,愈走愈深,居然看見了前方隱隱約約的光。

    ——然後,豁然開朗。

    便來到了一處與世隔絕的村莊。

    村莊處於群山環抱之中,四麵皆是直插雲霄的峭壁,上方又被傾斜的山體擋住,故而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即使是天上,都難以看見它的存在。

    村莊中有村民,見外人來,驚訝詢問。

    原來,此處在二百年前,一次極其劇烈的地動中,山體滑落,徹底堵住了往外麵去的通路。

    村民也沒什麽所謂,安居此處,自給自足,甚至免於賦稅重壓,衣食無憂,怡然自樂。兩百年來,漸漸打消了出去的念頭。

    因著不與外界接觸,此處的人們都極為淳樸,蕭韶隱藏了身份,說他們是路上遇到劫匪的落難夫妻,走投無路,竟意外發現了此處。

    村民紛紛幫忙,收拾出了一間幹淨房屋,又詢問外麵情況。

    蕭韶道外麵情況不好,隨時會有戰亂。

    村民紛紛慶幸自己住在這裏,可免於戰亂饑饉。

    林疏聽著,想到了初中學過的一篇課文。

    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

    正是《桃花源記》。

    而這個與世隔絕的村莊,正像一個活生生的桃花源。

    桃花源隱蔽到了極點,兩百年來都無外人發現,安全無比——蕭韶說,他昨夜去了外麵,抹去腳印等蹤跡,再將入口又做了一番掩飾,確保不會被人找到。

    林疏放鬆下來。

    蕭韶抱著他,問:“還疼麽?”

    疼。

    還是疼。

    但是比昏過去之前已經好了許多,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了。

    林疏說了一聲“還好”。

    此時此刻,他靠在蕭韶身上,聽見外麵的雞叫聲,廚房裏柴禾燃燒的劈啪聲,遠方傳來的女人和孩子的說話聲,覺得很寧靜。

    這座桃花源想必也果真像那座傳說中的桃花源一樣安寧。

    蕭韶摟緊他。

    林疏覺得這個胸膛有點硬。

    並不是硌人的硬,而是不像女孩子那麽軟,反而很結實。

    雖然知道大小姐的胸口是平板,但是也太過平坦。

    因著什麽都看不見,蕭韶還是男裝狀態,他反而膽子大了些,試探著把手附在蕭韶左邊胸口上,按了按。

    並不軟。

    一點都不軟。

    ...    僅有的彈性,是因為有一層肌肉。

    脂肪與肌肉的區別,林疏還是認得出來的。

    林疏:“?”

    這幾乎就是一個毫無破綻的、男人的身體了。

    大小姐這麽敬業的嗎?

    然後,他感到手下的胸膛震動一下。

    蕭韶笑道:“你在做什麽?”

    聲音很低,傳進耳朵裏,仿佛有東西在撓,林疏幾乎要打一個激靈。

    他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撤回手。

    蕭韶順了順他的頭發,將一個東西放進他的手中,道:“這個給你。”

    是一個很輕的錦囊,不是修仙人常用的芥子錦囊,而是一個普通的錦囊,但錦囊表麵的刺繡、花紋,光是摸著,就知道比尋常的芥子錦囊精致百倍。

    林疏問:“這是什麽?”

    蕭韶道:“頭發。”

    結發,在這裏,是一個很莊重的儀式。

    說是:“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林疏覺得自己的手心有點發燙。

    就聽蕭韶道:“我們在此處修養,待到都恢複修為便回南夏。你經脈盡碎,恐怕需要......雙修。”

    雙修,提到這個,林疏就很是緊張。

    而且......

    他道:“我看不見。”

    “無妨。”蕭韶在他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

    真的無妨麽?

    林疏非常地懷疑。

    但他向來十分聽話,既然說了無妨,那就當做是無妨吧。

    他便沒有再說話,握著錦囊,感覺自己很熱,還有點呼吸困難。

    而且......

    蕭韶這個殼子,實在也太過逼真。

    他無時無刻不覺得,自己是在被一個男人抱著。

    大小姐素日裏已經足夠果決霸道,不容置疑,此時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他感覺自己被蕭韶支配,除了被乖乖抱著之外,動彈都不想動彈一下。

    蕭韶繼續道:“淩鳳簫是人間皮囊,淩霄是易容頂替。我常想,何日能以真容與你相見,未曾想今日便是了。”

    林疏:“?”

    林疏:“???”

    他道:“你在......說什麽?”

    蕭韶道:“說蕭韶。”

    林疏:“蕭韶,怎麽了?”

    蕭韶這次輕輕親了一下他的耳廓,道:“是我。”

    “我知道......”林疏的聲音僵硬且顫抖:“淩鳳簫呢?”

    “我以淩鳳簫之身行走江湖,有真言咒在身,無法再說更多。”蕭韶的聲音也多了一絲遲疑:“此事,你我不是心照不宣麽?”

    “不是......”林疏的聲音已經開始飄忽:“你...是男人?”

    他聽到蕭韶的聲音也有些飄忽:“不然?你怎會和一個女孩子訂下娃娃親?”

    林疏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我不和女孩子訂娃娃親,難道要和男人訂?”

    蕭韶道:“你和男人定親,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麽?”

    林疏的腦袋空白了。

    半晌,他艱難吐字道:“你的意思是......我是女孩子?”

    他感到蕭韶沉默了。

    下一刻,他脖子處忽然十分不舒服,劇烈地咳了起來。

    蕭韶一下下順著他的背,聲音有點緊張:“怎麽了?”

    林疏邊咳,邊感覺有熟悉的熱流遊走在肩頸和臉上,和吃下幻容丹時的感覺類似。

    他按著自己的脖子,感覺一個凸起逐漸冒了出來。

    當初吃下幻容丹後,因為要女...裝,他把自己的喉結往裏按了按,那東西原本就不是非常明顯,按進去便一點都看不出來了。

    現在又恢複原狀,大約是幻容丹的藥效過去了。

    林疏放開按著脖頸的手,有氣無力道:“幻容丹的藥效過了。”

    下一刻,他感到蕭韶的動作停住了。

    房間中,令人窒息的寂靜。

    一時之間,林疏竟然不知道該心疼自己,還是心疼蕭韶。

    他絕望地從蕭韶懷裏出來,把自己埋進了被子裏。

    蕭韶沒有阻攔他。

    一聲門響,那位大娘進來了。

    “哎,這是怎麽啦?吵架了?剛才我往窗戶裏瞧,不是還在又親又抱的嗎?”大娘的嗓門十分大:“蕭相公,這就是你的不對啦!娘子才剛醒,怎麽就跟她置氣了呢?”

    一陣腳步聲,大娘走近,強行撥開林疏的被子,把他的左手拉出來,另一隻手拉過來了蕭韶的右手,把兩隻手放在一起:“為了小事發脾氣,回頭想想又何必!少年夫妻,哪有什麽氣好生的?來,到底怎麽啦?說給大娘聽聽!”

    沒有,沒有什麽可生氣的。

    我隻是做了個夢。

    我現在該醒了。

    讓我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