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風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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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疏將手又靠近了一些, 貼在冰棺上。

    這一次, 他清楚地感覺到,寒涼的靈氣在體內流動, 遊走過每一寸的經絡, 走過許多個大周天與小周天。

    很冷,但很熟悉。

    前世的許多個日日夜夜, 這樣冷的靈力就這樣在他經脈中流轉不停。

    那時並不覺得冷, 而現在習慣凡人之軀後才發現, 它居然是這麽的寒涼。

    他上輩子沒有什麽喜歡吃的東西, 因為菜肴入口, 仿佛都是一個味道;沒有喜歡的音樂, 萬籟入耳, 不過是一些單調的起伏。

    可他現在卻知道, 江州的燒鴨很好吃, 大娘煮的魚湯很鮮美, 大小姐的簫聲很動聽。

    林疏放開冰棺,一時間竟有些惘然了。

    他轉頭看四周茫茫的雪原,遠山含霧,細雪飄飛, 上下一色雪白。

    他似乎見過這裏。

    在那麵鏡子裏見到的,也是一片雪原。

    但天下雪原大抵相似,並不能確定就是同一片。

    他不知道該怎麽出去, 便往前走, 邊走, 邊回憶方才發生的一切。

    劍閣的心法,劍閣的靈力。

    此前,他吃下聚靈丹後,也在自己的身體內運行過,無一例外都非常的寒涼,然後對身旁一切事物都失去知覺。

    他便想起上輩子來。

    在學校裏被欺負了,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麽感覺,總是是難受的,便把自己埋進被子裏發呆。

    師父進來,說,徒兒呐,你怎麽了,今日怎麽沒有練劍。

    他說,不想練劍。

    師父說,劍,還是要練的。

    他說,我不想活。

    師父說,活嘛,也還是要活的。

    他想了想,說,為什麽我和他們不一樣。

    師父問他們是誰。

    他說是自己的同學。

    師父說,不過是一群凡人,凡人愚昧,不必與之計較。

    他說,我也沒有什麽特殊之處。

    師父說,你不一樣,你有劍呢。

    他說,我還是很難受。

    師父歎一口氣,徒兒,你心境不大穩,恰好現在也認得很多字了,是時候學我們劍閣的心法。

    他說,學了心法,我就不會難受了麽。

    師父說,自然,劍閣心法澄明通透,你學了,便再也不會在意凡人種種了。

    他道,好。

    便學了,從此後,每天除了練劍,背劍譜,走大小周天,又多了一樣背心法。

    背得多了,不由自主便在呼吸吐納的時候用上,出劍的時候,也大有不同。

    師父撫須笑道,徒兒,你天資聰穎,心法已成了。

    他說,哦。

    練了心法,便不難受了麽?

    林疏仔細回想,覺得,確實是不難受了。

    世人的千百張麵孔,或笑、或哭、或關切、或嘲諷,不過是眼耳口鼻形狀的變化,於他,似乎也沒有什麽影響。

    到後來,初中,高中,大學,那些人也漸漸長大了,明白了些道理,倒也從未主動欺負過他。

    他便與這個世間相安無事了好多年,在門派裏便好好修煉,在外麵,就恪守一個凡人的本分,日子風平浪靜,修煉也毫無阻礙。

    林疏忽然想,假若、假若自己恢複了修為,當寒涼的靈力再次在周身無止無休地運轉時——

    他會回到上輩子的樣子麽?

    他抬頭望天空。

    灰白天穹上飄散著細碎的白雪,落在發梢或眼上。

    他仿佛從寂靜的遠山與白雪中得到某種冰冷的喻示,突然明白了什麽,心中漫上一陣茫然的悲哀...。

    雪原並不大,它原本就屬於幻境的某一種,林疏走了幾百步之後便到了盡頭。

    盡頭是灰色的虛空,他試著走進虛空中,然後心神一晃,又回到了現實世界,仍是那個握著折竹的姿勢。

    果子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你發呆了哦,是不是折竹找你說話了?”

    林疏道:“是。”

    果子眼睛便亮了起來,問:“折竹好看麽?”

    林疏:“沒有看清臉。”

    果子道:“漂亮的劍,就有漂亮的臉。”

    說罷,果子把身體往床的一邊挪了挪,拍拍被子:“我們睡覺吧。”

    林疏應了一聲,解下外袍躺過去。

    果子便往他這邊滾了滾,腦袋靠在他胸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林疏問:“你不是討厭男人麽?”

    果子“嘁”了一下,道:“林疏也不算很討厭。”

    林疏笑了笑。

    果子說罷,閉上眼睛,打算睡覺了。

    林疏伸手抱住果子,看著那張漂亮的小臉,感覺孩子這種東西,還是可愛的。

    他和蕭韶人生的坎坷,在果子身上得到了體現。

    世人大多都是相識,訂婚,結婚,有孩子,離婚。

    他和蕭韶是訂婚,相識,離婚,有孩子。

    胡思亂想了一番,他也閉上眼睛,嚐試入睡,然而心中有事,過了很久才睡過去,睡得也不好,亂糟糟做了許多夢,夢見許多東西,大小姐、蕭韶、果子,乃至學宮中的同窗們。

    半夢半醒間,他想,自己的上輩子,原是極少發夢的。

    又是一個夢做完,林疏隱隱約約覺得有人站在床邊,便睜開了眼睛。

    此時,他抱著果子,果子還在熟睡著,他以一種很輕的動作抬了抬頭,往床邊看。

    ——便撞上了蕭韶的目光。

    雖是隔著麵具,看不清他的神情,林疏卻覺得,蕭韶此時的目光,是很溫和的。

    他輕輕放開果子,果子哼唧了一聲,沒有醒。

    他起身下床,蕭韶已拿好了衣服,幫他穿上,又順理成章地伸手從他雙臂下繞過去,係好束帶,一係列動作輕車熟路,仿佛做過許多次——實際上也做了許多次。

    林疏不禁懷疑,若有一天蕭韶不在他身邊,他還能不能維持正常的生活。

    出了房間,蕭韶道:“我們到了。”

    林疏:“外麵怎麽樣?”

    蕭韶道:“並無異動。”

    他們走出青冥洞天。

    邊境上,寒風撲麵。

    拒北關巍然屹立,城牆堅實,防守嚴密,固若金湯,仿佛不可撼動的巨獸。

    風中遙遙傳來關內士兵操練的呼喝聲,沒有大巫,沒有北夏軍隊。

    他們往前走了幾步。

    就在這一刻,風雲忽變!

    林疏猝然回頭,看見他們方才離開之地,猛地升起了一道濃黑的屏障!

    屏障仿佛由漆黑濃霧組成,並不僅限於此處。

    四麵八方,此時此刻,同時被這黑霧籠罩!

    仿佛一口漆黑的鐵鍋扣住此方天地,周圍一切頓時昏暗下來。

    拒北關城牆上,響起整齊快速的腳踏聲,在這種明顯反常的情況下,數千名士兵上了城牆,或持強弩,或架火炮,防備著可能到來的敵人。

    氣氛如同繃緊的弓弦,天地寂靜,然後,不知是什麽方向,也許是四麵八方,突然響起一陣有規律的腳步聲。

    與此同時,一道聲音響起。

    這聲音有種幽冷的低沉,微微沙啞,帶著某種奇異的腔調。

    ——正是大巫的聲音。

    “我向來...無意與南夏為敵。”大巫語調很輕,仿佛歎息,“然而時勢所迫,不得不如此。”

    城樓上的守將大聲道:“賊子,你欲何為!”

    此時此刻,大巫終於現身。

    誰也無法說清他是怎樣出現的,仿佛是城樓的正前方,忽然出現一行人。

    四個皮膚血紅,形貌猙獰的活死人抬一方雕鏤極盡華麗的灰白色座椅,質地似乎是骨頭。

    四名黑袍巫師侍立在側,座椅上那人穿一身濃紫發黑的巫袍,從林疏的角度,看不見臉。

    “在下不欲何為。”大巫輕緩道:“勞煩將軍傳信錦官城……三天之內,請南夏陛下獻書於我。《寂寥》、《萬物在我》、《幻也真》、《鯨飲吞海》四本不可少,其餘,若願獻,亦可。”

    將軍沒有說話,隻做了一個手勢。

    悠長的號角聲自城內響了起來,其中有肅殺凜冽的音律。

    這角聲的意思是,迎戰!

    大巫輕輕歎一口氣。

    空氣中仿佛有某種奇異的波動,林疏睜大了眼睛。

    下一刻,刺耳的慘叫聲響起!

    城牆之上,士兵的身體齊齊爆開!

    血潑了下來,半個城牆被鮮血染紅。

    “話未說全,是我的過錯。還請將軍添一句,”大巫輕輕道,“逾一天,屠十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