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說，人這輩子圖什麽……”

    縱橫排列的墓碑，在不是祭拜節日也不是祭拜時間的此刻，帝都西南城外墓地，隻有幾個寥寥的身影，在各自親人的墓碑前。

    艾德蒙和他的護衛們在遠處等著，他知道莊毅·萊恩·芬奇這個人，在熟悉的人麵前有多好麵子，肯定不想讓人看到他這時的樣子吧。

    “老爹，”低聲喃喃了句，莊毅一時間有些百感交集，不知道該說什麽。

    想起自己不知為什麽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卻成為了老騎士一家寵著的獨子，過了幾年無憂無慮的日子。

    本以為自己能在異世界飛黃騰達，也給芬奇家族長長臉，讓騎士老爹一家跟著享享福，可到頭來，自己因為心底作祟的狗屁英雄情結，一時之差，釀成了跌入深淵的慘劇。

    是，他因為樹大爺而得到了很多、很多他曾經渴望卻不曾有的東西，力量、實力、名望，一次錯誤，給他帶來了‘不再平凡’的機會，達成了上下兩輩子這麽多年的期待和幻象。

    可對於騎士老爹他們，兒子屍骨無存、甚至早就不再是原本的兒子，這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慘劇又是什麽？

    騎士的禮節是脫帽鞠躬，單膝跪地。

    但作為一個兒子，莊毅用自己家鄉的方式，在騎士老爹的墳前，跪著磕頭，直到心裏好受了些，才顫聲歎了口氣。

    跌坐在那，捂著眼呆了一陣。

    “莊，不要太傷心了，”艾德蒙的聲音在後麵傳來，這位親王大人蹲在莊毅身旁，華貴的鬥篷沾染了些許塵埃，“他們走的時候沒有什麽病痛，也有兩位神父為他們祈福。他們留給你的那些東西，我保存在他們之前居住的院落裏了。”

    “嗯，”莊毅應了聲，呼了口氣，慢慢站起來，看著艾德蒙，露出少許笑意。

    “這人情，我欠你的。”

    “不說這個，其實對我也隻是舉手之勞，”艾德蒙搖搖頭，“我是四個孩子的父親，所以我也算有點發言權，無論怎麽樣，父親都不會埋怨孩子，他們並沒有埋怨過你什麽。”

    莊毅有些哽咽，又用咳嗽掩飾了過去。

    兩人在墓園的路上並肩走著，艾德蒙努力說著一些能讓人心情放鬆的話題，莊毅也暫時從這種遺憾且悲觀的氛圍中掙脫了出來。

    等莊毅問艾德蒙如何教育這幾個孩子時，艾德蒙訕笑了聲。

    “每個孩子在我身邊隻呆到了八歲，隨後就會被接入宮廷之中，各自都有十多位老師，意圖將他們培養成今後能接替瑟琳娜，去支撐這個帝國的人才。”

    “卡麗娜也是？”

    “她也是，但卡麗娜和她的三個哥哥不同，”艾德蒙背起手，沉聲說著，“她的三位兄長，我那三個不成器的兒子，其實所受到的影響並不隻是來自於我和他們的母親，還有國家的意誌，各個貴族勢力的意誌，很多很多，也很複雜，但他們原本都不是什麽惡人心性，隻是被權力蒙蔽了雙眼而已。老三這次做的很過火，還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等我死後，該如何麵對瑟琳娜……”

    莊毅皺眉問了句“你就沒有一點權力？”

    “他們必須尊敬我，對我行禮，無論誰即位都要保證我的生活和親王的稱謂。然後……我暫時還可以像一位父親那樣訓斥他們，或者提前一個月定下行程，召集他們幾個共進晚餐。”

    “以上，就是我全部的權力了。”

    艾德蒙聳聳肩，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隨後一臉壞笑的看著莊毅。

    “不過，能夠擁有阿瑟帝國最完美、站在權力巔峰的妻子，我還有什麽好抱怨的？”

    莊毅點點頭，手一伸“既然這樣，借我幾十萬金幣花花，你三兒子一出手就是幾百萬金幣要他妹妹的性命，你這當老爹的怎麽也有個幾千萬存款吧？”

    “幾千萬？”艾德蒙眼一瞪，“我每個月能領到的合法供奉隻有一萬金幣！”

    莊毅嗤的一笑，“一萬啊，那你做了幾十年親王，也該有幾百萬金幣了吧？小氣的你，我又不會還你！”

    “你要幹嘛？”艾德蒙哆嗦了下，“卡麗娜不是說你想要一塊偏僻的領地當貴族老爺嗎？找我要金幣做什麽？”

    “發展領地不要錢嗎？我吃飯睡覺不用錢嗎？”莊毅說的那叫一個理直氣壯，順便滿臉嫌棄，“阿瑟帝國都是你們家的，我救了你寶貝女兒，你就不該私人感謝我一兩百萬金幣嗎？艾德蒙，沒想到你成為了尊貴的親王，竟然還是當年那個小隊長的格局。”

    “我！當我欠你的！老子還你半條命，明天早上我會派人給你送過去的！”

    艾德蒙扭頭咆哮了兩聲，嚇的那些侍衛們一陣緊張；莊毅頓時笑眯了眼，但在眼底深處，卻劃過了少許光芒。

    一個親王，絕對不會是像艾德蒙現在表現出來的這麽簡單。

    不過話說回來，打劫什麽的，也是挺爽啊。

    兩人坐回那輛寬敞的四驅馬車，馬車不隻是底部刻畫著魔法陣，周遭還刻畫著能夠產生防禦結界的魔紋，並由幾顆拳頭大小的魔晶提供魔力，可以說是相當的奢華了。

    帝都的街道寬敞而整潔，雖然已經是日暮西斜，但各處都是忙碌的商販與熱情不減的買客，還能看到一些商隊的蹤跡。

    說起商隊，莊毅頓時想起了眼鏡娘和那兩個大叔。

    啊，要不要提醒下阿瑟帝國，有奸細混進來了什麽的……

    開玩笑，他又不是什麽恩將仇報的混蛋，而且敵國之間互相滲透都是常見的事，抓起了一個眼鏡娘，就能生很多眼鏡娘……呸！打倒了一個眼鏡娘，還會有千百個其他敵國情報人員吧。

    隻要與他無關，他也不必都在乎這些。

    馬車突然停下，外麵有幾個侍衛匆匆跑了過來，將一封被密封起來的書信遞給艾德蒙。

    艾德蒙仔細看完，麵容漸漸的嚴肅了起來。

    “莊，今晚的晚宴是王室特地答謝你舉辦的，除了我那三個兒子被禁足不能參加，帝都之內、周邊的貴族和大臣都會出場，”艾德蒙皺了皺眉，“剛才我得到消息，關於你真實身份，陛下做了個小小的調整。”

    “嗯？”

    “你現在，是我的侄子，一位默默為帝國奉獻了一生的伯爵的子嗣，你將在今晚繼承你父親的爵位，爵位由榮譽變為世襲。”

    世襲伯爵？

    莊毅略微皺眉，但還是點了點頭。

    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這是主大陸人類常用的貴族等階製度。

    艾德蒙繼續說著“而且瑟琳娜會做下許諾，隻要你在今後再立下任何、哪怕一點點小小的功勞，都可以晉升為世襲侯爵，成為真正的上流貴族。”

    莊毅淡定的點點頭，“領地的事呢？”

    “磨嶺山脈的一部分，外加魔嶺山脈向東延伸的部分區域，”艾德蒙手指比劃了下，“很快，你就會成為領地最大的伯爵，甚至是公爵之下領地最大的貴族。當然，領地內沒有多少人口，雖然已經很努力想為你多些人口，但最多也隻能劃進去七八個城鎮。西南邊界太過人煙罕至了些。”

    “人煙罕至挺好的，”莊毅頓時露出了愜意的笑容。

    艾德蒙正色道“帝國會在你領地的西南邊緣駐紮軍團，也會安排監察官員監察你的領地。但……能告訴我為什麽嗎？你非要選擇這個偏僻的區域做領地？按你的聰明，你應該明白的，如果選擇一個離帝都近些，富庶的區域做領地，對你和卡麗娜未來都會有好處。”

    莊毅不由反問了句“這跟卡麗娜有什麽關係？”

    “你現在已經是卡麗娜唯一且強大的支持者了，擊敗了軍部和刺客工會的英雄，莊毅·萊恩，”艾德蒙目光透露出滿滿的痛苦，“我雖然早就知道，今後我的兒子們會因為王位大打出手甚至自相殘殺，但我從未想過要將卡麗娜也拉入這個漩渦。但現在，卡麗娜不得不麵對她三個兄長的壓力，我和瑟琳娜隻能選擇為她培養支持者，讓她能夠在我們兩個故去之後保護好自己的生命。”

    莊毅緩緩點頭，並沒有說什麽。

    這些事，其實早就在他的預料範圍內，甚至也是他護送卡麗娜回返帝都的主要原因。

    簡單來說，就是‘托孤’，在瑟琳娜女王故去之後，給卡麗娜一個能夠保護她安全的退路。

    莊毅現在就成了卡麗娜的退路，而瑟琳娜女王因為自己身體的原因，肯定會用最快的速度，將莊毅的羽翼豐滿，並給予莊毅一個讓莊毅自己都無法拒絕的優渥條件。

    護送卡麗娜成功回返帝都，一人重創軍部支持三王子的勢力，莊毅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

    而且莊毅的出身、背景，瑟琳娜和艾德蒙都自認十分了解；更有甚者，莊毅的為人，艾德蒙也信得過。

    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時候，莊毅就成了女王陛下托孤的唯一選擇，而這個選擇看起來，還是那麽的‘正確’。

    莊毅皺眉道“為什麽不趁著這次機會，直接定下儲君的人選？”

    潛台詞其實是，這次為什麽不直接把三王子一擼到底。

    “現在，無論是立誰，貶誰，都會帶來極大的動蕩。阿瑟帝國數十年的快速發展，國內的矛盾已經無比尖銳，我這個旁觀者看的最清楚，”艾德蒙搖搖頭，“在旁人看，阿瑟帝國現在是強盛無比，但實際上，新、舊貴族的衝突已經到無法壓製的邊緣，軍部的腐朽與帝國中生代貴族的無能，都讓瑟琳娜每個夜晚都難以入眠……”

    莊毅點點頭，“當國王也有國王的難處啊。”

    “尤其是，瑟琳娜的身體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麽時候，”艾德蒙苦笑了聲，“如果可以，我和瑟琳娜當年隻要一個孩子就好了……”

    “別傷心，”莊毅拍拍艾德蒙的肩膀，“這就是王室的命運。”

    “唉……”

    “女王陛下還能活大概五年，”莊毅壓低聲音在艾德蒙耳旁如此說了句，艾德蒙有些震驚的看向莊毅。

    莊毅手一攤，“我也幫不了太多，她太過操勞，身體的根本已經受到了損傷，和已經是極限。”

    “莊，你……你現在……”

    “很強，對不對？”莊毅挑挑眉，摟著艾德蒙的脖子一陣大笑，“你最少還能活三十年！我的親王殿下！哈哈哈！”

    “如果可以，把我的壽命分一半給瑟琳娜就好了。”

    “別埋怨了，生死有命，你都這麽一把年紀了還沒看開？話說，我今晚穿什麽？”

    “已經準備好了，等我們回到王宮就會有美麗年輕的侍女服侍你沐浴更衣，”艾德蒙帶著某種神秘的微笑，“今晚你住哪？不如讓我來安排？這是對你的獎賞，我可以做主，賜與你幾個年輕美麗又知書達理的侍女，有種族要求沒？還是一個種族找一位？”

    “我去，能不能不要這麽猥瑣？大家都是成年貴族，這些事不能直接說嗎？今天就算了，我剛打完架還太累，”莊毅對這種行為簡直嗤之以鼻，畢竟戒指中還有一群半精靈妹子看著，“至於住哪，隻要不去卡麗娜的寢宮，其他都隨意。”

    “滾蛋！”

    “注意點貴族禮儀，你可是公爵之上的存在。我是在表達明確的拒絕，你還罵人呢怎麽？”

    艾德蒙一陣咬牙切齒，“現在的你，怎麽這麽混蛋！”

    “那是你老了啊，看待問題的角度跟我們這些年輕人不一樣了啊，艾德蒙親王，哦，不對，艾德蒙伯父。嘿！女王陛下和我想一起去了，不錯，不錯，這樣一來，我跟卡麗娜又同輩了。”

    “啊——”

    朝著王宮迅速行進的馬車中傳出了一陣獅子發騷般的怒吼，馬車周圍騎馬疾馳的侍衛們一臉無奈。

    大腹便便……

    咳，風度翩翩，素來以溫和著稱的親王大人，今天到底是怎麽了，情緒幾度失控，意外還有展露了點被全帝國上上下下所質疑的男人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