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黎明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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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漸收。

    隨著祁龍象斬首行動的徹底失敗,叛軍對皇城發動了更加凶猛的攻勢。

    一波波的叛軍從四麵八方如潮水般湧向城頭,根本不給守軍絲毫喘息的機會。

    鳳山大營兵馬異動的情報傳來,對祁龍象猶如當頭一棒。

    禍不單行,唐衍也緊跟著捱了一悶棍,得知唐雪落出關靈山失陷的消息。

    於是兩人均無退路,唯有破釜沉舟決一死戰,一麵調動兵馬阻擊鳳山大營的援軍,一麵加緊圍攻皇城。

    然而守軍眾誌成城,加上八番龍蛇大陣的護衛,雙方激戰至五更天,皇城依舊巋然不動,成為橫亙在唐衍和祁龍象麵前的一道天塹。

    皇城外叛軍的屍首堆積如山阻塞了護城河,往日碧綠清澈的河水早已變成渾濁血水。

    皇城內的守軍同樣死傷過半,城牆千瘡百孔斑斑駁駁,不少地方已經出現了豁口。

    虞漁、項渝、範儉等人盡皆登上城樓親自督戰,雙方都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刻。

    這時候鑼聲響起,叛軍鳴金收兵丟下數百具屍體不甘地退去。

    城上的守軍已經沒有氣力歡呼雀躍,許多軍士倚靠在城垛上大口大口地喘息,麻木地仰望黑漆漆的天空,不曉得自己要堅守到什麽時候,更不曉得下一刻還能不能夠活。

    他們的身邊堆滿了橫七豎八的屍首,即有叛軍的也有同袍的。

    起初心中還有悲傷憤怒,此時此刻卻早已習以為常。

    宮中的雜役太監被虞漁指揮著趁空隙運送傷兵補給食物和清水。

    耿天一把抓過小太監遞來的皮囊,拔去塞子仰頭灌水,沒兩口立刻劇烈咳嗽起來,剛剛喝進去的水又嗆了出來,像粉紅色的雨霧在空中灑散。

    忽然城下再次響起了鼓聲,耿天懶得看上一眼,隻想抓緊工夫倒下來呼呼大睡。

    他的眼皮子剛剛耷拉下來,就聽見城樓上響起一陣喧嘩騷動。

    耿天怔了怔,撐開眼皮問身旁的一名親兵道:“怎麽回事?”

    那親兵直呆呆盯著城外,說道:“叛軍要攻城了。”

    “想死就來吧,哪回他們攻進來過了?”耿天不以為意地說道。

    “可……可是,這回,”那親兵結巴道:“他們換人了。”

    耿天費力地站起身,嗤之以鼻道:“換天王老子來也……嗯?”

    他的麵色大變,疲憊的臉上陡然間滿是怒火。

    隻見在護城河的那一邊,亂糟糟的聚集起一千多人,不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而還有繈褓中的嬰兒,被一串串繩索拴住,在叛軍刀槍的威逼之下緩緩往皇城方向行來。

    他們步履蹣跚哭哭啼啼,有人跌倒立馬便是一通劈頭蓋臉的皮鞭抽打。

    戰場,是一個抹殺任性的地方,能令君子變小人,天使變魔鬼。

    這千多人並非普通的京城百姓,而是守衛皇城將士的家眷,還有不少不肯投降叛變的朝廷重臣。

    耿天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禮部尚書常元亮,他高傲地揚起白發蒼蒼的頭顱走在人群的最前列,身邊是兩個兒子與手牽幼子的兒媳。

    “常大人、邱大人、林將軍、趙夏子……”

    耿天驚怒交集遙望著黑壓壓的人群,雙手不覺將一塊城磚碾碎!

    他轉身上了朱雀門城樓,正瞧見虞漁、項渝和鬼師、範儉、姬澄澈等人亦在城頭眺望,個個麵色沉重。

    “爹、娘!”一名虎賁軍校尉在人群裏尋到了自己的父母,不禁呼喊出聲。

    “媳婦、元子!”又一位禁衛將領看見了自己的妻妾與兒女。

    城樓上頓時亂作一團,憤怒、無奈、悲觀、痛苦……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壓得所有人透不過氣來。

    五大夫之一的李楚仙驀然現身,遠遠地傳音道:“皇城中的禁衛兄弟們聽著,我們隻要虞妃兒與項渝兩人,你們何苦為其殉葬?就算不姑息自己的性命,難道忍心父母兒女死於非命?!”

    耿天怒不可遏,高聲道:“李楚仙,你這個卑鄙小人!難道你沒有爹娘,沒有兒女,不怕有朝一日遭報應?”

    李楚仙冷笑道:“耿天,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的家小遠在梅州,我來不及鎖拿。但聽說你有個親弟弟就在聖京城做官吧,莫非以為躲起來就沒事兒了?”

    適才狼狽逃竄的兵部尚書米倉山也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搖著折扇道:“城樓上的禁衛軍兄弟,隻要你們放下手中武器,保證全家老小性命無憂!”

    他的話音未落,猛聽常元亮高聲叫道:“歡兒,不要顧惜爹爹,殺敵平叛忠君報國!”

    城樓上,常元亮的小兒子常歡淚流滿麵長跪在地。

    緊跟著常元亮身邊的一幹文武官員也衝著城樓上呼叫起來,人人神色悲壯已不作生還之想。

    但更多的禁衛軍家眷卻隻是小老百姓,誰做皇帝誰當皇後對他們來說沒什麽不同,隻要家人無恙,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於是哭聲四起,此起彼伏地叫道:“救救我,不要放箭!”

    耿天的眉心擰成一團,側目望向虞妃兒。

    千百道目光,望向了虞妃兒。

    虞妃兒閉上眼睛,不敢去看城下的慘像和麾下將士期盼的目光。

    怎麽辦?

    陛下,您告訴我應該怎麽辦?

    這千人的生死太重太重,該如何承受又該如何抉擇?!

    “鬼師,範王爺,澄澈哥哥,你們快想想辦法啊!”項渝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

    範儉看了鬼師和姬澄澈一眼,三個人默默交換了一個眼神。

    城樓下,人質已被驅趕著越過護城河,緩緩逼近過來。

    “唐衍,祁龍象,滾出來!”範儉提聲喝道。

    對麵的叛軍旗門中開,唐衍和祁龍象分在左右簇擁著臉色蒼白的項然走到陣前。

    三人騎在馬上,祁龍象全身甲胄絲毫看不出剛剛受過傷,洪聲道:“範兄,你覺得此城還守得住麽?”

    範儉徐徐道:“鳳山大營的兵馬旦夕可至,你覺得城外的疲憊之師還能頑抗麽?”

    祁龍象哈哈大笑道:“範兄,你的文韜武略老夫素來佩服,為何突然說這昏話?區區兩萬鳳山兵馬,豈是我五萬禁衛精銳的對手?況且他們已被阻隔在燒金山外不能越雷池半步!”

    鬼師譏誚道:“果真如此,你和唐衍又何須使出這等下三濫的手段?”

    唐衍不以為然道:“上兵伐謀,唐某這麽做隻是不願多造殺孽。”

    項渝氣急道:“無恥!”

    唐衍不屑地笑了笑,視線轉向麵無血色的虞妃兒道:“皇後,你為何一言不發?是了,城下的這些人與你無親無故,便是死絕又有何幹?”

    虞妃兒忿然顫聲道:“唐衍,你這亂臣賊子不得好死!”

    祁龍象大義凜然道:“誰是亂臣賊子?我等秉承天命撥亂反正,擁立三皇子殿下登基稱帝,反倒是你,既害死陛下,又舍不得榮華富貴,還要數千禁衛軍將士一起陪葬!”

    範儉雙目如電,沉聲道:“三殿下,你果然自甘墮落與反賊為伍?”

    項然在馬上不由自主地一哆嗦。他原非膽小如鼠之輩,但文王神威加之心中有愧,竟至於噤若寒蟬。

    祁龍象喝道:“廢話少說,還不打開城門迎立新君!”

    項渝六神無主地左顧右盼,慌亂中竟發現姬澄澈、石毅夫和耿天都不見了。

    她無暇多想,就聽虞妃兒說道:“打開宮門。”

    眾人聞言驚道:“皇後,不可!”

    虞妃兒淒然一笑道:“祁龍象至少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我是大楚皇後,不能舍不得榮華富貴,讓千百將士和他們的親人為我們母女殉葬。既然麟兒已經統率鳳山大營回援勤王,唐衍和祁龍象一幹反賊已時日無多,何苦再犧牲無辜?”

    元十四娘叫道:“皇後,你以為打開宮門投降就能保命?”

    虞妃兒平靜道:“我不是投降,他們要我和項渝的命,盡管拿去。”

    元十四娘跺腳道:“唐衍、祁龍象的鬼話怎麽能相信?”

    虞妃兒堅定道:“我主意已定,開門吧。”

    元十四娘無可奈何看向鬼師和範儉。

    出乎意料之外,兩人目視城樓下方慢慢靠近的人群默不作聲,半點不做勸阻。

    “吱呀呀——”朱雀門徐徐打開。

    虞妃兒朝範儉和鬼師平靜道:“兩位,妃兒無能,拖累你們了。”

    她轉身麵向城樓上的將士,驀然端莊禮道:“眾位將士,妃兒對不起你們。”

    “皇後!”

    城樓上一眾百戰餘生的鐵血漢子禁不住熱淚盈眶,悲憤不已。

    虞妃兒再轉向項渝道:“渝兒,你可怪母後?”

    項渝擦幹淚水,小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道:“母後,您仁愛士卒,是天底下最好的皇後,是渝兒最好的娘親!”

    虞妃兒愛憐地牽起項渝冰涼的小手,另一隻藏在袖袂裏的手已握住了匕首,隻等叛軍一入城便引刀自盡以免受淩辱。

    不一刻,下方的朱雀門宮門洞開。

    皇城外,常元亮聲嘶力竭地叫道:“皇後,不能啊——”

    虞妃兒緩緩合上眼,心裏默默道:“陛下,妃兒就要來陪你了!”

    突然,大地顫動起來,朱雀門中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雷聲轟鳴。

    與此同時,城上城下不約而同響起了驚喝呼叫聲,虞妃兒驚詫地睜眼望去,正好瞧見姬澄澈策馬掣刀一騎絕塵衝出朱雀門!

    在他的身後,石毅夫和耿天一左一右全身重甲殺氣騰騰,猶若離弦之箭。

    “澄澈!”虞妃兒吃驚地叫道:“石大夫、耿將軍!”

    話語聲中,三百虎賁軍決死之士鐵騎錚錚馬踏長空,緊隨在姬澄澈等三人之後義無反顧地衝向敵陣!

    天空中,一隊隊錦鳳衛如神兵天降在夜幕的掩護下,朝在後方押解人質的叛軍陣列發起凶猛反擊!

    “放箭,掩護!”

    一直作壁上觀的範儉猛然雙目圓睜,向兩邊的守城將士大聲喝令。

    “咻——”城樓上強弩齊發銳嘯破空,是不屈的忠魂在呐喊陷陣!

    風雲變,決戰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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