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元佳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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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明然高高地仰起頭,隻見一男子倚坐在窗邊,露出半個側臉。

    暖閣裏的燈火明亮穩定,蘇明然見到的那半張臉卻是黑暗的,隻從邊角上渲染出柔和的光線,模糊了略顯生硬的棱角。

    秦越神情微冷,右手摩挲著大拇指指腹,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格外關注那穿著並不華麗、容顏並非絕色的女子一樣,他不知道一向沉得住氣的自己為什麽要探出頭來,煩躁地打斷這一場毫無意義的談話。

    “公子!”侍衛叫了一聲,錯愕的神情顯然是想不出自己那個萬事不放在心上,平日裏拈花惹草的主子為何會說出這樣一番氣話來。

    ——就連他這個下人都能看出主子臉上的懊惱來了。

    邀請一對還沒出閣的小丫頭跟隨外男去換衣服本來就是出格的事情,他這時候再露麵不是更顯得他不懷好意嘛。

    一陣夜風吹來,蘇明然在寒風中哆嗦了身子。浸透了冷水的衣衫沉重地黏附在身體上,令蘇明然不自覺的打了個噴嚏。

    她明麵上一派安靜嫻雅的模樣,身體柔弱而瘦削。心中卻暗暗放下心來,能說出這樣的話,這般好看的公子,想來也做不出強取豪奪的醜事。

    隻是自己的這個身子實在破爛,也已經再經受不起更多的磨難了。

    便柔柔地福了福身,對著閣上的公子道:“小女謝過公子美意,隻是萍路相逢,公子便肯施以援手,實在是個好人。公子好意明然心領,時辰不早,明然該帶著妹妹回去了。”

    一件尤帶著體溫的狐裘卻從天而降。

    那是一件極寬大的衣裳,雪白的絨毛光滑柔順。在幽冷的深夜之中僅僅隻握住,心底就生出暖意。

    這必然是一件極珍貴的衣裳。

    蘇明然眼神變了變,這般珍貴的衣裳,能說扔下來就扔下來,簡直是壕無人性,非貴胄不可為之。

    可這城中貴胄,早在自己回來之前便一一查清,隻想著遠遠避開,竟從未有此人的印象,莫非是外來之人?

    纖長嫩白的手指輕輕拂在衣料上,感受著這份順滑和精致高貴,蘇明然心中卻很沉重。她不是個很喜歡事情超出自己預料的人。

    正在她醞釀好情緒,打算說話之時,卻聽樓上一陣止不住的咳聲,隨後的聲音要比原先聽到的低沉一些:“姑娘不願意進來,越卻不能眼看著你這樣的纖弱女子病故,一件狐裘,姑娘便收下吧。”

    “狐裘貴重,明然當不起。”蘇明然毫不猶豫就要把這件衣服遞給壯碩的侍衛,卻聽見藏身在自己身後的妹妹蘇菲然一連打了三個噴嚏。

    妹妹緊緊捂住自己的鼻子,顯然是受了風寒,可菲然是一個極體貼姐姐的女孩兒,縱使眼睛黏在看著就能感受到春日暖陽的狐裘,卻乖巧地一言不發,一副全憑姐姐做主的柔弱模樣。

    蘇明然遞出去的手一頓,轉身細看自己妹妹,才覺出她竟在寒風中瑟縮,就再生不出拒絕的心思了。

    立刻改口說道:“公子寒夜贈衣,這般仁德,小女卻之不恭。衣裳貴重,不知公子可否派人在此,明然明天就送回來。”

    若要將東西送回去,登門道謝必然是更合適的做法,但是蘇明然不願。

    話中之意,便是她不肯同秦越有更密切的往來。

    這些貴人,或許可以引來世間無數女子前仆後繼,對她蘇明然而言,兩個字便可以概括全了,那便是“麻煩”。

    這般自製,倒真的令秦越刮目相看了。

    美人起舞的雕花木窗旁,秦越擁起放置在一邊的毛毯,若有所思地看著明然提一盞明燈,攜幼妹菲然漸漸走進“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的元宵夜,身影漸漸沒進遠處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秦越又望了一會兒,便覺得無聊了。年年的上元都是一樣的套路,雖有張燈結彩,人生百態,幼兒垂髫卻都是一樣的歡欣鼓舞,與去年的燈市別無二致。

    便懶得再瞧了。

    原先擲出的白毫筆在紙上留下一道濃墨重彩,暈了幾個字眼,原本方正的館閣體有了這一抹糟汙,竟生生引起一番嫌惡。秦越便推開卷宗,令守在外麵的心腹思寒遞上幾盤點心墊墊饑。

    他嫌藥茶腥氣,卻也不得不喝,胃口開不了,這會兒在柔潤明亮的燭光下,就忽然煩躁了起來。

    思寒遞上來的茶水點心,他嫌這個甜膩,那個味酸,生生將重金聘來的大師傅批得一文不值。

    侍奉他的思寒連連陪著笑臉,秦越嫌他諂媚,便將自己鎖在了屋子裏。

    這般不似原本自己的模樣,秦越自己看了都覺得無事生非、是閑出來的毛病。心中那股子邪火卻始終壓不下去,便一咬牙,另取了一張上好的宣紙,提筆潑墨揮毫。

    秦越的身心漸漸沉浸在其中,眉眼中的冷鋒漸漸柔和。

    不知過了許久,秦越揮下最後一筆,揉揉酸疼的手腕,忽然輕歎了一聲。

    畫中女子一手持花,一手挽劍,大半的麵容卻被一張麵紗遮住,隻餘下一雙如星如月的眸子和蛾眉間的一點花鈿。

    畫像走上方,是一行小字,取得是詩經中的《野有蔓草》,上書:“清揚婉兮,婉如清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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