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落戶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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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後,柯七娘子母女三個關了麵館,幫著張家溝一夥人借了幾輛大車拉著錢糧回村。路上積雪還未化盡,天陰沉沉,北風呼嘯,可大家卻都非常高興,一路上喜笑連連。

    “今年能過個好年了。”黑臉漢子柯五望著車上滿滿的錢糧道。

    “不但能過個好年,明年還能休息大半年呢。”黃臉的柯山臉上紅紅的,剛才高興,多喝了幾杯濁酒,身材高大的他卻酒量一般,幾杯酒已經有些上頭了。

    鄉上離張家村隻有五裏,很近。

    大車沒有騾馬,隻憑人力拉推,倒也走的順暢。張家溝一夥府兵出征近一年凱旋,按製,若非遇戰事緊急征召,他們接下來十個月內免番上宿衛,也免於到車騎府值守訓練,可以安心的休整十個月。

    “明年又是點檢府兵之年了,等三郎入了戶籍也該參加咧。”柯五幫忙推著車,一麵望著長的很高大的張超道。

    張超皺眉。

    “我不想當府兵。”

    “府兵有啥不好咧,當府兵能免賦役,還能優先分田咧。等上戰場打仗,立了功,還能得錢糧賞,掙得功勳呢。要跟你爹一樣得個勳官,還有田地賞賜捏。萬一運氣好,還能升職當官哩。”一聽張超說不想當府兵,張家溝的漢子們都炸了。

    時人都很願意當府兵,當府兵並不僅是因為可以免賦役。而是因為府兵還是許多普通百姓脫離庶民,能夠進入官僚階層的極難得機會。憑本事有很大機會掙得錢糧田地,運氣再好點還能獲勳得地,再運氣好點,還能升為軍官,從此鯉魚躍龍門,也成為官的一員。

    這個時代的普通庶民想要跨越這一層太難了,雖然隋朝起就已經有了科舉,但隋的科舉也並不完善,也僅僅是可望而不可及,普通的百姓飯都吃不飽更別說讀書了。就算讀了書,若朝中沒人推薦保舉,也是難以科舉入仕的。

    當府兵,上戰場,掙功勳,這才是庶民們的機會。

    張超笑笑,他沒那麽多野心,也不想當官。這個年代,當兵打仗的死亡率還是很高的。

    “不想當也沒啥。”老爹走在張超旁邊,倒沒什麽表情。“點選府兵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咱家就咱爺倆兩個,我已經是府兵了,按規矩你也點不上。”

    大唐府兵三年一點選,主要是從自耕農和地主中挑選年輕子弟。首選財多,其次選力壯,再選丁多。就是說,想當府兵,官府的挑選標準是首先得是家庭比較有錢,其次得是比較年青力壯的年青男子,如果既有錢又年青力壯,則優先從丁多的家庭中挑選。

    獨子一般是不選的。一旦選中,那就是有了軍名,終身服役,從二十一歲要服役到六十歲止。

    這種府兵點選製度下,一般人想當府兵還當不上。張超的情況,明顯就不符合第三條,雖然張家算是有錢,可以有財力自備裝備,張超也年輕,可張家總共才兩丁,老爹還已經是府兵,因此張超正常情況下是選不上的。

    不過如張超這樣的年輕人主動不願意當府兵的,在關中卻算是極少數的,就如宋明時的讀書人不願意參加科舉一樣,讓柯五他們都覺得張超想法好奇怪。

    “五郎,大山,等下到家了,你們跟你們爹說下,明天我家擺席,讓他們過來吃席。”老爹對柯五和柯山二人道,主動的轉移了話題。

    “好咧。”

    五裏路,並不遠,大家推拉著大車很快到了村門前。

    唐朝的村子都有村門,許多村子還有村牆。這也是自南北朝時延續下來的,有些類似鄔堡一樣的自保能力。

    村門口,一個老頭站在門口,大家都叫他根叔,是個殘疾,一條腿瘸的。據說隋時也是個府兵,後來連年征戰,不堪其苦,就自殘以逃兵役。如今村裏安排他守村門,晚上打更,給他些錢糧,也算是照顧他一個孤老。

    “鐵槍回來了,錢糧都裝了三大車,賞賜很豐啊。”根叔撐著根拐杖站在門口,看著大家拉著三大車錢糧回來,也很高興的上前打招呼。

    “根叔,鐵槍哥現在是隊副,還授了武騎尉的勳官呢,是上官了。”柯山笑著道。

    “啊,那真是恭喜鐵槍了。”

    老爹從車上拿了一小袋糧食和一塊布遞給根叔。

    “這是一鬥粟米和三尺布,根叔拿家去。”

    “這可使不得。”

    “跟我還客氣個啥。”老爹把東西放到根叔懷裏,“明個我擺宴,正式收三郎為子,到時根叔過來喝兩杯。”

    根叔千恩萬謝的收下了。

    柯七娘在一邊對張超道,“你爹就是心腸好,村裏孤兒寡母的都非常照顧,經常送糧送柴。”

    張超微微一笑,放低聲音對她道,“七娘也正是因為老爹心地善良才能看上他吧。”

    “說啥呢。”七娘臉上飛紅,扭頭走一邊去了。

    進了村子,各人各回各家。

    七娘也避嫌先回了自己娘家。

    十二石粟米,留了點在七娘麵館,又給了根叔一鬥,還剩下十石都運回了家裏。老爹和張超把這千斤粟米都搬進了家,窯洞很小,最後糧食都堆到了床邊,壘起了一個小糧堆。

    望著這堆粟米袋子,老爹非常欣慰。

    盛世古董亂世黃金,在動蕩不安的年月裏,糧食比黃金還金貴。

    老爹名下原有三十畝地,但因為常出征在外,因此老爹並不自己耕種,而是給村裏其它人耕種,老爹再收些租子。租子收的不算高,是按兩成來收,約定每畝每年收兩鬥粟,這是按照畝年產一石收的。

    這個數字是比較公正的,兩成的租則較低,也是老爹心善。

    老爹三十畝地,一年收租可得六石粟。因為老爹是府兵,是免賦稅的,因此這六石粟不必再上交朝廷,全屬於自己。原來老爹就一人,這些糧食是足夠的。不過老爹經常接濟孤寡,遇到年成不好,還會降低些租子,因此老爹生活也一直都過的清貧。

    “老爹,咱們家太小了,現在家裏有糧也有錢了,我看咱們趁著冬日裏閑,正好請人再箍兩孔窖,再平整個大點的院子,順便再打口井在院裏,以後生活也方便。”小小窯洞裏放下千多斤糧,一下子就滿滿當當了。

    “也好咧,聽你的。”老爹倒是從諫如流。

    從軍府回來,老爹的裝備大多留在了車騎府。頭盔、鎧甲等多留在府庫內,帶回家的隻有弓和橫刀,還有他的鐵槍。這是為了日常在家能夠訓練。

    “過兩天我請媒人過來,你想要找啥樣的女娃就跟媒人說,你也二十一了,村裏這年紀的娃都好幾個了。現在請人說媒,正好等新窖箍好了,就能成親。”老爹對張超真的是沒的說的。

    “老爹,我的事不急咧,倒是你,我看你跟七娘也是互相有意,也沒必要拖著哩,早點請人做媒把人娶回家來不更好捏。”

    老爹有些心動,卻又不願意跟張超談這個。

    “這事再說。”

    “再說啥啊,老弟,我看三郎說的很有道理。你和七娘一個有情一個有意,互相願意已經足夠了。若是老弟不嫌,就由我來當這個媒人。”

    一個爽朗的聲音在外麵響起。

    “裏正來了啊。”老爹起身。

    裏正是個須發半白的老人,穿著一身圓領袍衫,頭上戴著頂軟腳襆頭,長的很慈眉善目的。

    “這是大山的父親,咱們張家裏的裏正。”老爹跟張超介紹。

    大唐五戶一保,百戶一裏。裏正就是一百戶的長官,在後世,相當於一個村委主任。但在唐朝,縣以下是鄉,管著五裏五百戶,但鄉一級卻沒有鄉長,而是由五個裏長輪流負責主一鄉之事。

    因此這個裏正,其實也相當於後世的一個鄉一把手。

    柯山父親柯仁正是寧民縣白鹿鄉五個裏正之一,而這個月也正好輪到柯仁主持白鹿鄉事務,這些天他一直都在寧民縣裏衙門中聽差辦事。

    五個裏正輪流主持鄉事,每人輪一個月,輪到之時則到縣衙聽差辦事,協助縣衙各司處理涉及白鹿鄉的各種事情,比如征稅收糧,審理訴訟、捕盜捉賊。

    這些裏正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就是負責收所部手實。手實,就是戶籍編造的基礎檔案。

    裏正的主要職責就是按比戶口,課植農桑,檢察非違,催驅賦役。

    唐初時的戶籍管理是非常嚴格的,裏正村正們對於轄區的戶口管理很嚴格,戶籍三年一造,而裏正鄉正的手實檔案,卻是實時更新的。

    哪家生了孩子,哪家老人去世,哪裏遷來了外人,甚至哪家買了奴仆,這些都會立即登記報備。若是他們這個工作沒作好,有漏記的,被上麵發現,則從縣衙相關有司到裏正村正以及當事人,都要挨板子,嚴重的還要徒一至三年。

    徒刑也就是強製勞役。

    柯仁已經聽說了張老爹路上帶了個還俗和尚回村,還要收為兒子繼嗣,因此今天他早早的就回村來,主要就是來查看並登記的。

    裏正到了,很快村正也來了。

    張家溝的村正也姓柯,叫柯安,是黑臉漢柯五的父親。柯安做為張家溝的村正,是裏正柯仁的下屬,主要負責的就是協助裏正柯仁,並管理張家溝的村治安,調解糾紛,協助征收稅賦等。

    裏正柯仁和村正柯安過來後,例行公事的詢問了一番張超的來曆。張超把他原來在山裏跟隨老和尚修行的話又說了一遍,本來還以為柯仁他們會有許多盤查,結果隻是問了幾個問題後,就算完事了。

    “好了,等把手實報到縣衙,過幾天,你的戶籍就能下來了。”

    過程順利的都讓張超有些意外。

    “好了,三郎的手實也登記好了,現在咱們還是來談談鐵槍老弟跟七娘的好事哩。”柯仁撫著花白胡須笑道。

    老爹居然老臉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張超看的心裏直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