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5章 遙執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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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現之前第七卷少更新了一章,特此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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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攀龍越說越氣憤,尖聲說道:“葉福清,隻要你和我一起帶頭寫下聯名諫書,抄告天下所有東林中人,老夫敢以項上人頭擔保,必定能迫使皇上回心轉意,召還我等重回朝廷任職。”

    葉向高見他氣急敗壞,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孫越陵忍不住了,插話道:“高大人,此事萬萬不可,必定陷東林於水火,為東林惹來牢禍之災!”

    高攀龍一雙細眼瞪了起來,衝著孫越陵怒喝道:“你說什麽?”

    孫越陵絲毫沒有避讓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坦然說道:“高大人,方才閣老所言乃是金玉之言,無不是為了我東林大局著想。天子之所以放棄我東林,就是對我們的所作所為感到憎惡,如果我等仍然采取以往諫諍逼宮的那一套,恐怕所有東林人都將不得善終,被閹黨迫害至死……”

    曆史上的東林黨大敗之後,就是因為不知收斂,繼續在江南結黨議事,遙執朝政,才最終落得全部覆滅而死的結局,孫越陵既然知道曆史走向,豈能眼睜睜看著高攀龍、周順昌等人自掘墳墓,提高聲音,繼續說道,“閣老方才說的很有道理,此一時彼一時,當年之我東林之所以能夠重返廟堂,乃是因為光宗崩薨,天子年幼,如今我等再此施行當年之法,必將會東林惹來覆滅之災……”

    話未說完,周順昌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他喝斥道:“胡說八道,大放闕詞,高大人和閣老說話,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插嘴?”

    這話一說,孫越陵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此時他畢竟還是朝中有司職的官員,周順昌隻是庶民一個,如此不留情麵,簡直就是沒把他這個東林後進官員放在眼裏。

    他是什麽性格,豈會任由周順昌如此侮辱?況且此時錢謙益、張溥等人盡皆在場,如果他甘心被其斥責的話,將來在他們麵前如何立足,也在桌上重重一拍,立起身來,對著周順昌喝道:“周順昌你休要聒噪,你禍害我等東林人還少嗎?如果不是你們如此一意孤行,強行逼宮的話,皇上又豈會同意閣老致仕,我師傅厲若冰也不會被放逐出京!東林之所以有今日之局麵,全拜你等所賜!”

    眾人皆是大驚,想不到他們二人竟然當場發飆,互為指斥。

    “好你個孫越陵!”周順昌沒料到他竟然敢出言頂撞,登時怒不可遏,指著他繼續罵道,“一介市井之徒,奸猾之輩,狗彘不若,竟敢在滿座清流之間蠱叫,也不找麵鏡子好好照照自己的形象,真真是不知廉恥!”

    此話一出,孫越陵已是氣得滿臉通紅,氣血衝腦,自他依附於東林以來,除了閹黨會拿他的身世來大做文章,根本就沒有人會如此鄙薄於他。周順昌身為東林黨幹將,竟然也嘲諷起他的低微身世,這可是自入東林以來從所未有的事情。

    正欲反唇相譏,卻聽得韓弱水自隔桌站起叫道:“大膽,周順昌你現今是什麽身份,竟敢對我家大人大呼小叫,信不信我拿你治罪?”

    周順昌斜眼睨去,見是韓弱水,冷冷道:“怎麽?你們這是要仗著有官職在身,就想欺迫於我等麽?這裏可是蘇州,不是福建,周中丞尚未表態,何時又輪得到你說話?”

    他這一番話又將周起元繞了進去,周起元不由大皺眉頭。

    此時卻聽得高攀龍冷冷一笑,道:“好一個提刑按察副使,竟將官威抖到江蘇地麵上來了,不枉了我等當年在朝中對你大力提攜,了不起,了不起啊!”

    高攀龍如此說話,反而讓孫越陵感到陣陣心驚,不由冷靜了下來,知道此時乃是非常之時,沒有何必與周順昌區區計較,遂道:“高大人嚴重了,方才下官所說句句出自肺腑,都是為了東林大局著想,此時我等唯有隱忍等待,方能反敗為勝,重掌朝政,還望大人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豈料,高攀龍哈哈大笑,道:“老夫已不在朝中任職了,孫大人還是勿要稱呼老夫為大人才是,老夫擔當不起啊。再說了,孫大人蒙受皇上聖恩,親自頒賜中旨於你,這等榮耀,也是讓老夫望塵莫及,佩服不已啊!”

    孫越陵聞言更是感到一陣心涼,再也說不出話來。眼前的高攀龍不僅對他絲毫不留情,還拿皇上賜予他中旨來說事,分明就是一點情麵也不給,完全無視他的存在。

    場中局勢竟然轉折至此,縱是葉向高也意想不到,他笑著說道:“諸位,你我皆是同道中人,有事可以慢慢商量,何須大動肝火,來來,先吃點東西再說不遲!”

    周起元、錢謙益連忙勸道:“就是就是,大家都是東林人,何必搞得這麽不愉快,周大人,孫大人,且坐下說話,坐下說話……”

    孫越陵和周順昌互瞪一眼,方才各自坐了下來。

    一陣吃喝之後,高攀龍、周順昌此時也不再管葉向高、孫越陵了,隻是轉頭對著鍾不離、錢謙益等人說話,仿佛他們已經不在存在。

    唯有葉向高的這個老鄉周起元感到十分尷尬,攛掇著張縛、楊廷樞來給葉向高和孫越陵敬酒,但經過剛才一番爭執,孫越陵敏感地發現,張縛、楊廷樞對他們的態度已經和以前明顯不同了,冷淡了許多,雖說談不上輕蔑,但總是刻意保持著距離,不再像開始般熱情。

    孫越陵心中暗歎一聲,看來高攀龍、周順昌等人在江南的影響力還是無比巨大,在他們強勢插入局中之後,就連小東林首腦們的態度也被他們左右。

    酒宴過半之後,高攀龍見葉向高始終沒有表態,知道他不讚同自己的觀念,不打算同他們一起行事,心中愈發地憤怒起來。他今日來此,本以為葉向高離開中樞,必定心中極為不快,隻要自己大力相勸,一定能否勸服他按照自己的方法而為。豈料葉向高已經失去了雄心壯誌,對重返朝廷一事已是漠不關心。

    高攀龍心中冷笑,趙南星當年果然沒有說錯,葉向高就是一個見風使舵、膽小反複的小人,於是轉向他說道:“既然首輔大人打算回鄉頤養天年,享受含飴弄孫之樂,那麽我們就不打擾首輔了,告辭!”說著就起身準備離去。

    “雲從兄!”葉向高一雙老眼忽然變得一片摯誠,對著高攀龍說道,“江南風景秀麗,你在朝中操勞半生,正可與家人同享天倫之樂,何苦……”

    高攀龍一揮袖,打斷他道:“你毋須再言了,事情大有可為,我豈會如你般退避?我們走!”站起身來,帶頭往樓梯那邊而去。

    高攀龍一起身,周順昌、鍾不離等人也站了起來,對葉向高拱手先行告退。

    高攀龍走到樓梯口,忽然轉過身來對著張溥說道:“乾度不是一直想要在無錫開設講學書堂麽?今日鍾先生在此,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張縛聞言一陣猶豫,高攀龍如此作為,無疑是叫他們當庭而去,這可是十分沒有禮數的行為,可是,為了能夠將應社發揚光大,廣結同輩,在無錫開設書堂,是他們的心中宏願,如今高攀龍、鍾不離能夠幫到他們,這讓他感到十分心動。

    見他猶豫,鍾不離適時來了一句,“應社複古之學,本人也是十分向往的,倘若先生能來南京講學,本人必讓犬子拜投先生門下,隨先生學習經義之術。”

    這句話就更有誘惑力了,張溥已經按捺不下,和楊廷樞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就起身向葉向高和周起元、錢謙益辭行。

    錢謙益和周起元縱然心中不快,可是也無法阻攔,隻得眼睜睜看著他們隨著高攀龍而去。

    很快,酒樓之上走得隻剩下一桌人,隻有錢謙益和周起元仍然在陪。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眾人隻覺得食之無味,於是閑聊一陣後,由周起元等護著葉向高登車,朝著碼頭而去。

    坐於馬車之內的孫越陵看著窗外飛雪,心中卻是十分添堵,悶悶不樂。經過這一次款待,高攀龍、周順昌等人強勢而來後,讓他徹底看清了自己在江南仕林中的地位。在高攀龍、周順昌等人眼中,他孫越陵連一個屁都不是,對他冷遇若斯,不因為他在朝中擔任司職而有絲毫尊重。

    恐怕錢謙益、張溥等輩之所以對他表麵恭敬,也全是看在葉向高的顏麵之上,心中更不知是何想法,究竟對他這個出身卑微、擅接中旨的東林異類感觀如何。

    他越想越是氣餒,愁悶之心更甚。

    與他同乘一輛馬車的韓弱水、東方勝平心中也不好受。孫越陵受辱,他們臉上也沒有光彩,縱然他們這一行人受皇命赴任,可到了這江南風氣彌囂之地,竟然半點威風也耍不起來。

    孫越陵胸中氣悶無比,越想越是心驚。要是情況照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別說改變東林黨了,他恐怕要被高攀龍、周順昌等人摒棄於外,再不為江南仕林所容。

    不能這樣默默等死,必須要有所作為,孫越陵猛地狠下心來,事在人為,江南一帶是整個東林黨的大本營,要想在東林之中擁有話語權,就必須在江南紮下根基,否則一切都是空花水月。雖然他現在不能留在江南,可是他的大部分手下兄弟未必便不能留下,隻要他們在江南開花散葉,強勢經營,對他將來入主江南,一定能夠發揮很大助力。

    張溥、楊廷樞之輩不就是被擁有極大權勢的金陵會給拉攏過去了麽?他整個孫府的家業也不小,如果韓弱水他們能在江南苦心經營的話,未必便不能獨占一方。

    想到這,他對著韓弱水脫口而出道:“弱水,有一件事,我想交給你去辦,這件事關係甚大,也隻有你,才能讓我放心。”

    韓弱水似乎一直在等這他說話,聽他開口,雙目精光閃閃,對著他道:“大人,莫不是想將我們留在江南?”

    果然是心思相通,孫越陵點頭道:“正是如此。”

    大船之上,孫越陵看著孫府的人和雇來的挑夫將一箱箱物什從船上搬下,心中一陣感慨,轉過頭來對著韓弱水繼續交待道:“從今日開始,你們便留在蘇州全力經營,一切以你為首。你們要在江南廣購房屋田產,將我們落下的生意一一回複,這是其一;其二,我會修書二封,一封給四川白石城楚鎮南,讓他與你互為通商。另一封給三十六道武承德,讓他們那邊也照顧照顧你們的生意;其三,你不僅要經營諸般生意,還要結交當地權貴,尤其是以張溥、楊廷樞為首的小東林,縱然不能將他們拉攏過來,也要與之保持密切關係,讓他們認同我們。”

    韓弱水一臉鄭重,仔細聽著孫越陵的吩咐。

    孫越陵接著說道:“光靠這些可能還不夠,你們還要向金陵會學習,盡力為江南士子提供便利,支持他們開設講學書堂,圈結成社,並請一些名家、大儒來為他們講學授課。”說到這裏,從身後拿出一摞書冊來,放在韓弱水身前,語重心長道,“我們東堂的講學授課,不僅僅是儒家經義,這些內容同樣都是十分重要的,你要逐步影響他們,讓他們將這些書本作為講學的側重方向。”

    韓弱水拿出書目來一一看過,隻見都是《農政全書》、《火攻要略》、《幾何原理》等書,不由訝道:“大人,這能行麽,畢竟江南士子們對於儒家經義更為看重,這些實用治世之學,他們能讀得懂,聽得進?”

    “所以,這就是我為什麽將你留下來主持江南大局,你肩頭上的擔子很重啊!”孫越陵慰歎一聲,將他們留在江南也是迫不得已之法,事情不去做,怎麽就知道一定不能成功?繼續道,“這都是當年在京師之時,徐光啟老先生送與我的書冊,你要將這些書刊印出來,廣為散布,請一些懂得這方麵的人來傳講,要想辦法讓這些書籍成為江南一帶流行的書冊,縱然那些書生們一時之間不能認同,也要讓他們知道這些書的重要性和實用性。”

    韓弱水點了點頭,道:“大人放心,我一定盡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