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江湖奇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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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衡酉時當值回來,蔣逸便如聞見腥味的貓崽子,立即從北院自己的書房過來,雙手抱肩有恃無恐地站在蔣衡麵前,信誓旦旦地說,“二哥,為了防止你再給我請一個教條刻板的糟老頭回來,我這一日全都規規矩矩在自己的書房溫習功課,你隨便考,我什麽都會。”

    夜曦此時正伺候蔣衡更衣,蔣衡聞言眉頭微動,彈指間便恢複如常,俯身看了正在給他係腰帶的夜曦一眼,嘴角染上微不可查的笑意,“既然你如此有心,想來是準備的很充分,今日我便不考你了。

    武功術法非一日而就,讀書課業也非一日之功,萬事貴在持之以恒,日後我還會不定日期的檢驗,你可莫要有所鬆懈。”

    蔣逸瞬間如霜打的茄子,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有些瘋魔地跺了兩下腳,便氣鼓鼓地走了。

    夜曦心下覺得好笑,抑製不住地嘴角上揚,卻見蔣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弄巧呈乖,卻還沾沾自喜,念你初犯我不罰你,日後謹戒。”

    “奴婢知罪,謝公子不罰之恩。”

    “今日在府中規矩學得如何?”

    “奴婢愚鈍,但絲毫未敢懈怠。”

    “今日便由你侍候,以作考察。”

    夜曦心中受到天雷暴擊,沒考察蔣逸,反倒是查起她來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大概如此。

    蔣衡進了書房,召了商陸,鳶尾進去,將夜曦隔在了門外。

    商陸將手中的盒子遞給蔣衡,“公子,這是夫人煉好的藥丸,隻有三顆,夫人說,玉竹,琥珀,白幕,青黛這幾味藥材好尋。

    至於水晶蘭,人稱‘死亡之花’,通常生在人跡罕至的高山深林,她手中隻有一珠,如今都已入藥,所以還需多加儲備。

    還有一味最難尋的藥材,嬰泣,這是用嬰兒出生時的臍帶血養出的一種閩蟲,而這種閩蟲西蜀南疆才有,夫人將這種閩蟲的圖案畫了出來,讓您盡快派人去西蜀南疆,否則三月之後沒了藥,夜曦定要遭罪。”

    蔣衡接過藥盒收起來,“你把這圖交給蒼術,讓他差人去辦。”

    “鳶尾,最近誅夜閣可有動靜?”

    “沒有什麽異動,不過倒聽說了一件怪事。

    誅夜閣一向秉承著紅葉令既出,必見血光的準則,從未砸過招牌,其中的岷江七絕更是一擊必殺很少失手。

    半月前東夏有一位高權重者買第一劍客襲風的紅葉令,半月來襲風卻遲遲沒有動手,誤了大事,買主一氣之下毀了襲風的紅葉令。”

    商陸吃驚,立即說道:“毀紅葉令?這可是自毀前途的事啊!

    我聽聞誅夜閣擁有紅葉令的刺客都是經過層層篩選出來的,先做劍奴,被囚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城整日練劍。

    每一年一次考核,考核時隨機分為五人一組,兩組相殺,一炷香內場上人數若超過五人則考核失敗,所有人回爐重造。

    若是少於五人,人數較多的那一組方可離開地下城,人數較少的那一組也隻能等下一年。

    而且離開地下城的刺客還需經曆涅槃,這個涅槃江湖上的傳聞更為恐怖異常,各種傳言都有,但是具體的沒人能說出來。

    好像是所有刺客不攜帶任何水和食物,去一個人幾乎無法生存的地方,七日之後方可出來,而且人數不可過半。活著出來的人方算涅槃,才可有刻著自己名字的紅葉令。

    襲風的紅葉令毀了,他若想重新獲得必須再將先前那些考驗再重新經曆一遍,想想都覺得脊背發涼。”

    鳶尾聞言也有些驚詫,“公子您怎麽看待此事?”

    蔣衡若有所思,“先前我讓蒼術放出消息,殷羽重傷墜崖,下落不明,是想迷惑那些想殺殷羽的人,卻沒想到最先受影響的,是他。”

    ……

    夜曦趴在門縫她左看右看,什麽也看不見,趴門偷聽,什麽也聽不到,這嚴絲合縫的架勢,想來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來了。

    如此她先前心中的疑惑更甚,心中一邊思索這煩心事,一邊便在四處閑逛,自來這靖西候府,除了西院她還沒去過旁處,走著走著竟逛到了北院,想到蔣逸先前那副樣子便覺得好玩,隨即溜進去看看。

    隻見蔣逸坐在涼亭中,旁邊站了一個小廝,眼前擺了各式雕花的白玉瓶子和幾隻月光杯。

    他手中拿著一方小酒壺正向玉盞傾倒,隨即又拿了別的雕花瓶子向玉盞中倒了些,如此換了四五個瓶子,倒的時候嘴中還念念有詞,“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今日看看小爺新調的瓊漿蜜釀如何?

    順子,你去把我新買的那副黃玉骰子拿來,還有筆墨,方才爺腦中靈光乍現突然想到了一個新巧的玩法,快去快去。”

    “是,小的馬上就來。”

    夜曦心中覺著有趣,便坐到不遠處有樹枝遮擋的台階處看熱鬧,不多時那小廝順子便腳步飛快的回來了。

    “順子,這玩兒法呢是這樣,你來搖色子,我來猜三個色子的點數,若是我猜對了,你便向臉上貼一張紙條,若是錯了我便貼一張,貼滿三張的人罰酒一杯,便可揭去封條。

    這酒是去年大哥從西境帶回來的百年陳釀,純度奇佳,小爺我又自行調了一番,自當醇香可口,但酒勁可能稍大些,到最後若是你先倒了,說明小爺的耳力精進,咱們明日就去六子巷過過手癮,若是我先倒了,就去漫音坊聽曲兒,如何?”

    “少爺想好了,小的自然毫無異議。”

    “來來來,你搖一個試試。”

    順子聞言拿著筒子左右搖晃起來,蔣逸的耳朵隨之而動,幾下之後順子扣在桌上,“少爺您猜?”

    蔣逸手扶下巴,略微想了一會兒,便道:“二三三,可還正確?”

    順子拿開筒子,隻見上麵是‘二四四’,蔣逸扶額,“不行不行,這把不算,就算是試手了,下次再來。”

    順子應聲又搖筒子,蔣逸再猜,“四五七?”

    結果卻是“三四六”,蔣逸翻了個白眼,隨即十分不情願地將紙條貼在了自己的左臉上,“再來再來”

    “一二五?”順子一揭開,“二三六”蔣逸又貼了一張。

    如此,下一次蔣逸又輸了,貼滿三條,蔣逸氣得‘哼’了一聲,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喝完直皺眉,辣得吐舌頭,“這百年陳釀果然不同凡響。”

    接著玩,蔣逸連輸六把,又飲了兩杯,喝得麵帶紅雲,猶如三月桃花,“我呸,小爺就不信了,一次都聽不準了,順子你接著搖,這次一定猜對。”

    順子搖完,蔣逸立即來了精神,滿眼放光,“我的乖,順子你別動,這次我可聽準了,一定是大豹子,六六六。

    咱們賭把大的,這次爺若是猜對了你就連喝三杯,把小爺先前喝的都給喝回來,如何?”

    順子撓了撓頭,麵露難色,“少爺,若是您猜錯了呢?”

    “不可能,絕不會錯,好吧好吧,為了公平起見若是錯了我就連喝三杯,誰反悔誰是洞庭的螃蟹,這下總行了吧,別磨蹭趕緊開,準保沒錯。”蔣逸說完滿麵春風得意,就差一句‘小爺天下第一’了。

    順子小心翼翼地把筒子拿開,見了色子有些抑製不住地興奮大叫,“哈哈,少爺是五六六,您又錯了,您可不許反悔。”

    蔣逸原先的笑容還來不及收起,便石化當場,半晌才嚎出聲來,從座位上滑下去,“造孽啊……”

    夜曦坐在樹枝後麵忍不住笑出聲來,蔣家竟然有這等活寶,這貨和蔣衡真的是親兄弟嗎,這完全不是一個品種啊,怕不是從山溝溝裏撿回來,哈哈哈……

    蔣逸聽見聲音站起來,便見夜曦在台階上笑得開懷,氣得大吼一聲,“死丫頭你竟敢嘲笑爺,你給我過來。”

    夜曦方才一不小心笑出聲原本想溜,卻不料被蔣逸當場叫住,隨即不情願地過去行禮,“奴婢四處閑逛,不想誤闖了少爺的院落,請少爺贖罪。”

    “嘲笑主子乃是大罪,小爺便罰你把這三杯酒喝了。”

    “奴婢若沒聽錯這酒當是您的,我方才遠遠地聽見好像誰說了一句誰反悔誰是大閘蟹來著。”

    “有嗎有嗎有嗎,小爺讓你喝你就得喝。”蔣逸露出凶巴巴的表情,長袖扶額,捏著嗓子唱到,“壯士,飲了這鴆酒,從此黃泉路上不寂寞。”

    夜曦失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酒果然非比尋常,喝在嘴裏醇香四溢,到了胃裏卻熱辣辣的,隨即又將剩下的兩杯飲下,蔣逸才算作罷

    ……

    夕陽漸斜,入暮黃昏,夜曦被蔣逸拉著飲了許多酒才脫身,回來時蔣衡已用過晚膳,此時正在竹林練劍,夜曦走過去侍立一旁。

    方才被蔣逸纏著喝了多少酒她自己都不記得了,當時沒有醉的感覺,她自己也沒放在心中,如今站在這裏晚風一吹倒有些暈,腦子漲的很。

    蔣衡手中握著把玄色長劍,隨著招式的變換,長劍舞動出神入化,夜曦看著那劍影都有些重疊了,倒不是蔣衡施了法術,而是她此時酒氣上頭,有些醉了。

    夜曦在日暮黃昏中看著蔣衡,白衣翩翩隨風而動,麵若朗月,眼似寒星,回眸之中蕭蕭肅肅,不禁想起方才蔣逸說的那句詩詞,‘鳶肩公子二十餘,齒編貝,唇激朱。’看到最後,她的眼睛一動不動,竟然有些癡了。

    在醉眼朦朧之中,她心念微動,似乎這場景尤為熟悉,很久之前,亦有一個男子常常在她的麵前練劍,那人的劍法與蔣衡想比毫不遜色,甚至略高一籌。

    那人的神態比蔣衡更儒雅,更溫潤,更似畫中走出來的有匪君子,隻是她記不清那人的容貌了,更想不起那人的姓名,隻有在醉意迷蒙之中,她才知道那人是她最在乎,哪怕犧牲性命也要守護的人。

    隻是,若明朝夢醒,她可還能記得?

    在她身體倒下的那一瞬,蔣衡快步走過來接住了她,她此時早已醉得人事不省,腦中一直沉睡的記憶卻似乎清醒了過來,她攬著蔣衡的胳膊,喃喃道:“襲風,帶我回家……”

    蔣衡聞言扶著夜曦的動作微僵,在月色籠罩下更顯得麵似寒霜,一言不發將夜曦打橫抱起,向她的房間走去。

    夜曦縮在蔣衡懷裏,右手攬著蔣衡的脖子,她蹭了蹭蔣衡的胸口,好似一個撒嬌的孩子。

    蔣衡抱著夜曦一路回到房中,夜曦一直沒有停止講話,這些話似乎都是對同一個人說的。

    “你知道嗎,那個地方沒有水,我是靠喝死人血撐過那七日的,恐怖吧”夜曦說完咯咯地笑,那笑中藏著的酸澀讓人聽了忍不住落淚。

    蔣衡給夜曦蓋好被子,夜曦忽然抓住他的胳膊,“截殺北境閣主點名要我去,就算我不想卻也別無他法,母親說你和湘菀就要成親了,我一定盡力趕回來參加你的婚禮。

    我求過母親成親之後就讓你離開,她答應了。

    我從前幻想著以後能住在一間小木房子裏,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希望你能過上那樣的生活,你比任何人都值得幸福……”夜曦說完眼角滲出了幾滴淚,握著蔣衡胳膊的手滑落,沉沉地睡去。

    蔣衡坐在床邊,為她拭去淚,將她的手放在手中輕輕地捏著,聲音亦有些淡淡地,“他對你來說,就這麽重要嗎?”

    重要到,就算忘了所有,卻依然記得,曾經想對他說,卻來不及說的話,想吐露,卻隻在這個沉醉的夜晚,在夢中成殤……(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