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和離時，也想把小女兒趙憐憐帶走，可春寶娘不放。家裏的女人都走了，就剩下她一個人，這麽多家務活誰做，以後她病了誰伺候？

    趙季海一家承諾了，以後會善待趙憐憐，婚事上也得族長點頭才能定。趙族長覺得跟趙季海一家丟盡了臉。春寶娘賣了自己生的兩個閨女，又把三房趙秋寶唯一的親生孩子勤丫給傻子做了童養媳。就是他們再想巴結吳裏正家，也不該做出這種丟人現眼的絕戶事，害他每次見到吳裏正都覺得低人一頭。尤其是勤丫帶著她的傻女婿和傻兒子回村裏後，他覺得那就是吳裏正跟趙季海一家聯手塞進他嘴裏的魚骨一樣，卡在喉嚨裏，吃不下、咽不下的。

    二根找趙二石請了一天假，處理家事。

    到了傍晚，多多醒了，叫著餓，呆愣了一天的方氏這才回過神來，忙著起身去灶房張羅飯菜。

    吃了飯，看著多多又睡了過去，方氏開始有點擔心留在老宅的小女兒趙憐憐，跟著二根商量，想把憐憐也要出來。

    趙二根沉默了半晌，道：“娘，你說，憐憐跟多多年齡上差了將兩歲，為什麽看著個頭跟多多差不多？”

    “為何？”方氏有些不安。

    “娘，我這宅子裏有糧，爺奶怎麽知道的？”

    “咋知道的？”方氏一愣。緊接著，不可置疑的喊道：“你個混賬，那是你妹妹？”說著就雙手狠狠地捶打起二根“那是你妹妹，你親妹妹，自小就沒吃過一頓飽飯，你給你親妹子吃了兩頓飽飯，就能汙蔑她了？我打死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畜生。嗚嗚嗚。”方氏邊打邊哭，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待方氏哭聲漸歇，二根方饞起方氏，認真的問道：“娘，真要要回小妹？”

    方氏抬著一雙紅腫的淚眼看著二根。

    “娘覺得現在能要回小妹嗎？現在，老宅就奶和小妹兩個女人，奶都多少年沒做家務了，奶能放小妹走嗎？”二根徑自的說。

    “爺奶一心想省下聘禮，給我們兄弟官配，等過兩年大哥才到官配年齡，到時小妹年紀漸長，等幾年就能給爺奶換來聘禮銀子了，怕是爺奶更不能放人了。”二根接著說。

    “那可咋辦？娘是不會讓你們官配的，這些年，娘一直偷偷地給我那兩畝嫁妝田上肥，再有兩年，就能養成良田，賣了田，就夠給你們兄弟聘媳婦蓋房子了，娘不能看著你們過你三叔和劉瘸子的日子的，再等等再等等啊。”方氏慌了。

    二根靜靜的看著被村裏人背地裏叫著“方老牛”的母親，眼神有些複雜，原來，就算是再忠誠再不開竅的人，隻要做了母親，都會自發的生出了私心，都想著用自己的臂膀護住自己的孩子，比如，小時候，那山洞裏的紅薯，比如，那偷偷養肥的嫁妝田。

    二根忍下眼裏的微熱，對母親剛才歇斯底裏的捶打也不再有怨，把母親扶到炕上坐下，輕聲道：“娘，莫說你現在要不回小妹，就算爺奶肯放小妹走，小妹也不肯走的！”

    “不能，你小妹肯定能走，她在老宅吃不上飽飯的，哪會願意留下？”

    “娘忘了我原來的三嬸了嗎？忘了我三嬸生的勤丫了嗎？”

    “勤丫是個愚的，像你三叔，一輩子沒活明白，我憐憐聰明著呢，才不能跟勤丫一樣。”

    “可憐憐就是太聰明，在她眼裏，勤丫是把好日子過糟了，勤丫沒本事，要是她就未必過不好這日子的。娘，吳裏正家的日子不是一般人能玩的轉的，小妹鑽了牛角尖，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她難道不知道在我這兒能吃飽飯？她怕離了奶，就沒有勤丫這樣的好親事了。”

    “不許你這麽說我憐丫頭。”方氏給了二根一巴掌，怒視著二根，看著二根平靜的雙眼，感覺渾身像是被淋了一盆冷水似得，捂著臉低低的哀泣。

    “娘，你也莫要太傷...心，小妹跟勤丫不一樣，勤丫撞了南牆是回不了頭，爺奶和我三叔都不會收留她，她又是在我爺奶屋裏長大的，與我原來的三嬸沒怎麽相處過，感情本來就淡，分家時又傷了三嬸的心，要不，勤丫回村裏好幾年了，她怎麽從不來看勤丫？勤丫是沒有娘家的，小妹不同，隻要娘在、我在、小妹就有娘家，她甚時想回頭了，我就把她接回家來。”二根正視方氏，鄭重的說。

    方氏摸著二根日漸厚實的臂膀，堵在心口的這口鬱氣終於可以鬆散了。在娘家，爹娘靠不住，在婆家男人靠不住，到現在，自己日漸老去，沒想到，分家出去的兒子會是自己的依靠。在老宅的那頓打，是自家這一生最後一頓打了吧。自己這頭牛，終於可以歇歇腳了。這一夜，方氏摟著替自己挨打的大女兒，住在自己二兒子的宅子裏，睡得極安穩、極香甜。

    等三根趕回來時，趙季海家的這場鬧劇已經落幕，方氏生育了5個子女，可以不用官配了。從此以後，再不用受老宅的打罵奴役了。

    三根沒等在路上拖拉的長根，一個人先跑回了上河村。進了村子，遮遮掩掩的摸到二根家，也沒走正門，翻牆跳進了院子裏，把正坐在院子裏納鞋底的方氏嚇了一跳。“你這作死的孩子，咋不知道走門呢，看讓人看到像什麽話？”

    “娘，二哥家有什麽好吃的，快給我吃吃，我要餓死了。”

    “還說餓，得了一屋子的糧食不賣，就留著吃，你有多大的肚子，能吃了這老些糧食？”

    “這不是還有你跟大妹呢，兒子哪能隻讓二哥養活你們，知道你從老宅出來，我爺奶不會給你們糧食的，我在外頭幹活沒敢多吃，省下些銅板給娘花用。”三根笑嘻嘻的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塞給了方氏。

    方氏笑著接過三根的布包，笑道：“我就知道我老兒子是個孝順的，娘給你存著，回頭給你蓋房子聘媳婦。”

    “那得存到什麽時候？”三根嘟囔著。一看方氏眼睛立了起來，忙竄進屋，喊道：“娘快去給我弄好吃的，我去看大妹去。”

    三根到底沒吃上好飯菜，胡亂的吃了幾個菜饃就回老宅了。長根快到家了，他不好比長根晚，爺奶回生事的。

    接過三根的工錢，趙老漢掂了掂，眯著眼睛道：“就這些？”

    “嗯，就這些。東家給的吃食不夠，幹活沒力氣，東家要降工錢，我就在縣裏吃了幾回飽飯，除了吃食，沒敢買別的。”三根點頭道。

    聽了這話，剛剛進門的長根愣了一下，衝堂屋裏的爺奶拱下手，就一頭鑽進了茅房。(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