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兄長之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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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烈雲身子一僵,默然不語。這些日子,他一直避而不談常兮的過往,甚至還下了禁口令,再不許任何人提及血衣修羅。

    然而,不提,不代表不存在。

    常兮造下的殺孽終歸是事實,他怎能因為是他的兒子,就雙重標準?如此行事,怎對得起君家一直以來代代相傳,為人者當頂天立地的信條?

    這時,君慕辰轉著輪椅從屋裏出來,身後跟著憂心忡忡的李婉清。

    手心手背都是肉,姐弟倆鬧成這樣,作為母親,她真不知該如何勸慰!

    君慕辰將庭院裏對峙的兩姐弟看在眼裏,淡然開口,卻是先指出君晚秋的不是。“秋兒!你以大欺小,不是正行,去祠堂跪一夜,反省反省自己的錯誤。”

    君晚秋眼眸突的瞪大,難以置信道:“哥!你居然要罰我!”

    她做的這些還不是為了給大哥出氣!大哥不領情便算了,居然還要罰她!她感覺被背叛,心裏無限委屈和憤怒。

    “我作為長兄,妹妹犯錯難道不能罰?這些時日,你無人管教,倒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連離家出走都能做的出。我罰的還是輕了,再多說一句,加五天禁閉!”君慕辰冷著臉肅道。

    知道君慕辰說話算話,君晚秋再不敢多言,扔了鞭子,氣衝衝的往祠堂走去。

    “父親,母親,你們一路上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寒兒由我這個大哥來教導,必讓他知錯而後改。”

    君烈雲默了一下,大兒子一向沉穩持重,任何事都會處理的很好。這個不服管教的小兒子交給他,倒是令人放心。

    他轉身拉著依依不舍的李婉清離開。庭院裏,便隻剩下君慕辰和常兮兩人了。

    一時無言,常兮不去看他,隻蹲在地上,拿起一根枯枝在雪地上寫寫畫畫,習慣性的畫出了萬象劍法的劍招。

    君慕辰看了有一會兒,終於開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語氣,“寒兒,我就問你一句,你認不認我這個大哥?”

    常兮的手一頓,又繼續描畫,不去理他。

    “你若是不認,自今日起,便離開問劍山莊,往後不論你是殺人放火,還是行俠仗義,抑或泯然眾人,都與君家無關。”

    一句話如平地驚雷,震的常兮兩耳嗡嗡直響。

    這是什麽話!把他推開還不夠,還要把他趕走嗎?

    這麽不待見他,當初又何必留他一命?讓他死了不更好!省得現在剜心蝕骨的痛!

    “再問一句,究竟認不認我這個大哥?”君慕辰忽然厲喝一聲,將常兮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下意識的回道:“認……”

    “……我認……”常兮苦澀不已。

    “好。既然認了,便要聽從我的吩咐。現在出去,讓下人抬三十桶冰水進來。”

    雖不明白君慕辰用意何在,常兮還是乖乖出了院門,喚來下人去抬冰水。

    一連三十桶水擺在院子裏,水裏還有一些冰塊碎渣在上下沉浮。君慕辰揮了揮手,讓下人退去。

    常兮立於一旁,看著君慕辰從輪椅上起身,神色肅穆,緩步走到他麵前,淡道:“跪下。”

    常兮抿了下唇,雙膝跪地,依言照做。

    見常兮直挺挺的跪好後,君慕辰轉身,顫顫巍巍的提起水桶。

    因為使力不均,木桶有些搖晃,桶裏的水也有大半潑在君慕辰身上,常兮看的心驚膽顫,起身攔道:“你提不起的,還不趕緊放下,小心手又傷到!”

    君慕辰避過了常兮迎接的手,斜睨道:“我讓你動了嗎?”

    常兮一窒,在他冷寂的目光下,抿起雙唇又跪回原地。

    他已然知道君慕辰要做什麽了,然而這般懲治手段,究竟是罰他,還是罰君慕辰自己?

    君慕辰手腳發顫,一搖三晃的提著水桶走到常兮麵前,心裏苦笑不已。

    如今的他,竟連提一桶水都如此費力了嗎?

    看著常兮溢滿悲傷的眼睛,君慕辰狠了狠心,提高水桶,將冰水兜頭澆下。

    “嘩啦!”一聲,常兮從頭到腳全都濕透。冰寒刺骨的感覺令他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卻固執的不肯用內力化解。

    “知道自己哪裏錯了嗎?”君慕辰把水桶一扔,看著常兮的頭頂淡問。

    常兮緊咬下唇,不發一語。

    “看來還是不知道……”君慕辰轉身,再度提來一桶水,繼續澆下。

    “知錯了嗎?”

    常兮木然。

    又是一聲“嘩啦!”

    “不說話是不是?行,我有的是時間陪你耗!”君慕辰繼續提水。

    當第五次被冰水澆灌時,常兮終於忍不住了,哭喊道:“是!我錯了!錯在不該出言無狀,頂撞姐姐!錯在目無尊長,視父母於無物!更錯在對自己的親大哥,起了不倫之心!總之,我生下來就是錯的!行了吧!你滿意了嗎?”

    “你還有理了?”君慕辰冷笑一聲,“認錯是這樣認的嗎?”

    他不為所動,繼續提水。

    看著君慕辰搖搖晃晃,仿佛下一刻就會摔倒的步伐,常兮心如刀絞。

    君慕辰,你非要這樣逼我嗎?逼著我成為你所希望的好弟弟?

    好,既然這是你想要的,那我就如你所願!

    常兮抱著滿腔怨憤,匍匐在地,一一認錯。

    “是,我錯了。錯在桀驁不馴,不敬尊長,日後,我定會孝順父母,親愛兄姐,禮待下人,絕不再任性妄為,不服管教……”

    君慕辰凝視著那具瑟瑟發抖的身體,許久才道:“好,既已知錯,現在我便將君家家規教於你知曉。你需得字字謹記在心,不得違逆!”

    “一,敬祖先、重宗長,不得以下犯上,忤逆不孝。二,睦宗黨、重師友,不得飲水忘源,忘恩負義。三,謹交友、慎獨行,不得不學無術,放浪形骸。四,行仁義、篤誠信,不得欺淩老弱,敗壞族名……”

    君慕辰每說一句,常兮就要重複一句,若是說錯了,冰水又會無情的澆下。

    直到三十桶水都澆完,常兮才將家規背的滾瓜爛熟。

    “行了,回去泡個熱水澡去去寒氣。明日帶著你寫的劍譜去聽風閣找我。”君慕辰坐回輪椅,手腳發僵,下半身更是因為被冷水濡濕而雙股戰戰。

    然而為了不讓常兮看出異樣,他麵上佯裝鎮定,轉動輪椅,回到裏屋。

    常兮目光死寂,看著君慕辰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終於抵不住心傷,朝後癱倒在地。

    “嗬,嗬嗬,嗬嗬嗬……”顫抖的雙唇溢出神經質般的笑聲,常兮望著烏沉沉的天空,心,如墜冰窟般的寒冷絕望。

    這便是人人稱讚的月郎君啊!

    一旦狠心絕情起來,當真是無人可敵!

    寒風忽起,天空開始飄雪。

    片片雪花落在常兮頭上身上,還有一些調皮的,落進他眼裏,化作淚水流下。

    他沒有哭,他隻是流淚而已……

    ·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花紅柳綠。

    聽風閣的堂院裏,一身穿白衣的俊美少年,手提長劍,在空地上輾轉騰挪,颯颯而舞。

    其身影翩若驚鴻,矯若遊龍。周圍的竹林仿佛被他絕妙的身姿所折服,枝葉紛紛搖晃起來,沙沙聲響不絕於耳,如海潮起伏,攝人心魄。

    最後一式劍招舞畢,常兮收劍而立,閉目調息。

    廊下,君慕辰落下最後一筆,將毛筆置於硯上,吹幹紙上墨汁,將這曆時兩月才寫完的萬象劍譜一張張歸置好,喚來常兮,淡道:“你來看看,可有錯處?”

    常兮二話不說,接了過來,一張張翻看著。

    君慕辰的丹青書法皆是一絕,一本萬象劍法由他譜寫仿佛是名家手筆。若是翻的快了,還可以看見裏麵的人影活了過來,像影戲一般,一招一式都使得分毫不差,活靈活現,看的人目不暇接。

    “沒有錯,都很好。”常兮翻完了,將這一疊紙放於書桌上。

    “既無錯處,我便讓人裝訂成冊,讓父親收進問劍閣。”君慕辰低頭收拾著桌上的筆墨紙硯,語氣冷淡的道:“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明日起可以不用再來了。”

    常兮抿唇不語,看著他修長白皙的手拿起桌上瑣碎的物品,一一放置成序,心裏苦澀難言。

    朝夕相處的日子這麽快就到尾聲了麽?

    “情”之一字,果然最消磨人心,分明已下定決心隻做兄弟,然而一和他近距離的站著,內心又開始躁動不已。

    那個人究竟是如何做到心如止水的?他嚐試過無數次,卻都不能成功。難道說,此種冤孽之情,隻有他自己傻了吧唧的陷進去嗎?

    “少主!”

    墨研的聲音打斷了常兮的思緒,他抬頭一看,卻見墨研手拿一張黃皮信封,從門洞那邊走來。

    “您看看這封信……”墨研疾步走到君慕辰麵前,將信雙手奉上。

    君慕辰接了過來,垂眸一看,卻見信欄上沒有落款,隻寫了五個字,“君慕寒親啟。”

    君慕辰挑眉。

    竟是給常兮的!是誰?

    如今的問劍山莊在他的治理下,上上下下都眾口一辭,對外宣稱常兮是父親未免君家嫡傳劍法後繼無人,從叔伯家過繼而來的次子。按理說,並無人認識他啊!

    忍住了要把信拆開的衝動,君慕辰將信遞給常兮,“你的信。”

    常兮詫異的接過來,當麵拆開。

    隻見薄薄的一張紙上寫著,“三月十六,戌時,秀山鎮醉仙樓,天字一號房,恭候大駕。”

    信尾蓋了一個血色的桃花印戳。

    常兮看完,麵沉似水的將信折起,塞進信封,收於懷中。

    君慕辰靜了兩息,終是問道:“誰寫給你的信?”

    “我師父。”常兮並沒有隱瞞,“約我三月十六那天,在山下小鎮相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