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身死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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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兮邊閃躲著花隱娘的攻擊邊找尋脫身之法,然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花隱娘堵住了通往長街窗口的退路,將他逼至牆角。

    在這過程中,好幾次匕首的刃尖都擦到他,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淺不一的傷口,鮮紅的血液立時將他的白衣染紅,像是初春綻放的血色桃花,帶著驚心動魄的美感。

    在花隱娘最後一次近身攻擊時,常兮覷見空當,一個翻身,躍到房間的西北角。

    那邊的牆壁上有一扇緊閉的窗戶,他想也沒想,雙手護頭,破窗而出。

    落地之時,他迅速抬頭掃了一眼四周,被自己的愚蠢梗出一口老血。

    這竟是一條封閉的小巷,裏麵還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比酒樓裏的房間還要狹**仄。

    再想要逃已經來不及了,花隱娘銜尾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他後背上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鮮血四濺,常兮悶哼一聲,就地一個打滾,遠離花隱娘。

    因為劇毒的影響,他連基本的反應都遲鈍了!

    常兮粗重的喘息著,手上握著剛才在地上打滾時摸到的一根斷裂竹竿,雙眼緊緊盯著花隱娘,不放過他的每一個動作。

    背上的血還在大股的湧出,浸透了他的衣裳,最後再“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現在的境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常兮終於拋棄了不切實際的心軟,手握竹竿擺起了起劍式,神色也跟著肅穆起來。

    “終於認真了嗎?”花隱娘低笑了一聲,眸光一閃,反手握著匕首,直衝過去。

    光線晦暗的巷道裏,隻有匕首揮舞時才會亮出幾抹噬人的寒光。

    常兮忍住劇痛,用竹竿格擋著如毒蛇般陰險狠辣的進攻。

    最後一次錯身而過時,花隱娘的匕首在他的手臂上帶出一蓬溫熱的血花,而他手上的竹竿卻貫穿了花隱娘的胸膛。

    “唔!”

    花隱娘口中溢出鮮血,低頭看著插在心口上的那根腐朽竹竿,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似是遺憾,又似欣慰的歎道:“你的功力又長進了啊!不過沒關係,我們,一家三口……很快就能……在地府……團聚……了……”

    隨著最後一個話音落下,花隱娘安然閉上雙眼,傾倒在地。

    常兮背對著他,當聽到肉體倒地時的悶響後,終於忍不住雙膝跪地,嘔出大灘鮮血。

    為什麽?

    為什麽一定要這樣?

    常亦荀死了,你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嗎?

    你的愛,他根本就不放在眼裏,如此卑微自苦,還要一條道走到黑,究竟值不值得?

    常兮很想大哭大喊,問花隱娘這種無意義的殉葬究竟有什麽意思?

    可他的淚管被堵塞了,喉嚨也失了聲,除了匍匐在地,苟延殘喘,再不能做其它。

    身體好冷,好疼……

    他要死了嗎?

    如果死了倒也好。

    不用再對著那個人,痛苦的壓抑著如海潮般的情愫……

    “大哥不喜歡玉兒麽?”

    “喜歡,大哥喜歡你。”

    “那,大哥會娶我嗎?”

    “會!待你及笄,大哥會用八抬大轎,將你娶進門!”

    意識模糊間,常兮忽然想起了在運通商號的那一夜,渾身濕透的君慕辰緊緊的抱著他,鄭重許下了娶他的承諾。

    大哥……

    大哥……

    大哥——!

    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力氣,常兮艱難的撐起身子,雙腿盤坐,運起北冥神功。

    他不能死!

    他還要去參加升仙會,去海外仙山求仙藥治好君慕辰!

    絕不能就這麽輕易的死了!

    冥冥中,似是被常兮的求生意誌所感動,他的丹田及後腰的胎記處猛然爆出一股精純的靈氣。

    那充滿生機的靈氣沿著經脈,血管,反複衝刷著他的身體,將他體內的劇毒肅清,還將他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常兮睜開了眼。

    看著已經完全愈合的外傷,他難得的陷入了沉思。

    他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變化,連重傷瀕死的狀態都能恢複如初!

    難道說,被那玉球砸中後他就已經脫離了凡人的範疇了嗎?

    想起曾看過的神怪異誌,他隻能感謝老天爺給他的這個機緣,讓他免於淒慘身死的局麵。

    常兮慢慢站起了身,雖然還是有些虛弱,但扛一個人還是沒問題的。

    常兮走到花隱娘身邊,扶起他已經涼透的身體,將那根竹竿拔出,又用衣袖小心的擦拭他沾了灰的側臉。

    “師父,請恕徒兒不孝,不能陪你一起死了……”

    常兮低聲說完,腰腹使力,將師父的遺體扛在肩上。

    ·

    子夜時分,寒風忽起,從天邊飄來的烏雲遮住了整個夜空,明月隱蹤,群星晦暗,氣溫更是陡降,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凜然氣勢。

    常兮穿著染血的破爛衣袍,淩亂的發絲被風吹起,他卻不予理會,左手拎著醉仙,右手牽著大馬,走一步喝一口,搖搖晃晃的走回問劍山莊。

    進了大門,先是打發了下人去父母那裏稟告自己平安歸來的事,接著又找人拿了把鐵鍬,把師父的遺體從馬背上抱下來,一直走到埋葬常亦荀的那個小山坡。

    孤零零的草墳前,常兮抱著花隱娘席地而坐,眼神迷蒙,嘴角卻緩緩勾出一抹笑來。

    “常亦荀,你看我把誰帶來了?我師父,花隱娘啊!你說他傻不傻,為了你這個狗屁不如的東西,居然來刺殺我!還用他最不擅長的近身戰!說是為你報仇,其實就是尋死來著!”

    “他要是能一直失憶該有多好,至少能安穩的過完後半生。可惜天不從人願,偏偏就跟魔怔了似的,隻對你這個鐵石心腸的人傾心!還要為你殉葬!真是無聊透頂!”

    “事到如今,說再多都已無用。我知你惡心斷袖,可我師父苦戀了你這麽多年,生不同寢,至少死能同穴吧!這是我師父的心願,你反對也沒用,誰叫你死的早呢!”

    常兮嗬嗬笑了起來,解下腰間懸著的酒壺,打開塞子,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後才將師父放倒,拿起鐵鍬,開幹起來。

    泥土飛揚,很快,墳墓被挖開,露出一副黑色薄棺。

    常兮提起酒壺又飲了一口烈酒,深吸一口氣,撬開棺釘,推開棺蓋。

    禁錮了半年的屍體腐爛的惡臭撲麵而來,衝的常兮幾欲作嘔,他捂著鼻子哈哈大笑:“任你生前是英雄還是狗熊,死了都是一副臭骨,可笑啊可笑!可笑啊可笑!”

    常兮笑了好久才止住癲狂的笑聲,回身抱起地上的花隱娘,躍進墳坑,將師父小心翼翼的放進棺裏,又擺弄了一下,做出與常亦荀的骸骨摟抱在一起的姿態。

    “師父,你是為了這個喪盡天良的人才沒命的。現在,我將你和他葬在一起,你就是他的正妻!若他在地下和他的妻兒老小,一家團聚,你就可以去閻王爺那兒告狀!判他下輩子入畜牲道!千萬別舍不得折騰他!想想這些年你為他付出的,我巴不得他下輩子給你當牛做馬,受你鞭撻驅使!”

    把記恨的話說完,常兮長歎一聲,理了理花隱娘的雲鬢,柔聲道:“師父,願你下輩子能托個女兒身,尋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凝視良久,常兮終於合上棺蓋,掩上泥土。

    將最後一捧泥土蓋上,常兮扔了鏟子,跪在墳前,將酒壺裏的酒往土地上洋洋一灑,大聲喊道:“不孝弟子恭賀師父大婚!祝師父早登極樂!”

    風聲越來越緊,突然,一道張牙舞爪的紫色閃電撕裂了夜空,緊接著,是一聲沉悶的轟隆聲自天邊而來。未幾,瓢潑大雨嘩嘩落下,把整個天地都連成一線。

    常兮搖搖晃晃的走在山道上,一邊淋雨一邊大口喝酒,走著走著,下盤不穩,被路上突出的石頭給絆倒,整個人以狗吃屎的難看姿態,摔進了肮髒的泥坑裏。

    “艸!如今連個破石頭都能欺負我了嗎?”

    他掙紮了幾次,才艱難爬起,吐出嘴裏苦澀的泥水,猛地一扔酒壺,對著老天大聲吼道:“賊老天!你有本事劈死我吧!”

    回應他的,是一聲被激怒的霹靂,耀眼的閃電自九天而下,劈中了他身前的一棵老樹。

    樹木攔腰而斷,剛燃起一點焦火又被大雨澆滅。

    常兮愣愣的看著那棵倒黴的樹,咽了一口唾沫,喃喃自語,“你狠!我一介凡人,鬥不過你!”

    雨,越下越大。常兮看不清道路,隻憑著直覺走著。

    等到停下來時,他才發現自己走到了君慕辰的院前。

    這也不奇怪,兩個月來,他日日都來這裏舞劍,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抬頭一看,除了廊下被風吹的四處搖擺,亮著微弱光芒的燈籠,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

    這麽晚了,他定是睡了。

    不行!他答應過要娶他的,不可以反悔!

    常兮眼神有些狂亂,轉過身,去了自己的棲梧軒。

    嫁衣,嫁衣,嫁衣……

    常兮把自己的房間翻的亂七八糟,始終沒找出一件紅色衣裳。

    對了,君晚秋六月份出嫁,繡房裏有剛繡好的嫁衣!

    常兮靈光一閃,嗬嗬傻笑著,去往秋棠院。

    雷雨天氣,下人們都睡的很沉。

    常兮一路上沒碰見任何人,輕巧的翻過院牆,順順利利的進了繡房。

    點亮油燈,常兮走到衣架前,愛不釋手的撫摸著那血一樣豔紅的鳳冠霞帔,

    嘖嘖,這底料!這繡工!這鑲嵌!

    真是精美絕倫啊!

    穿上它,大哥一定會娶他的!

    常兮把身上濕淋淋的衣服全都脫下,穿上嫁衣,戴上鳳冠,最後坐在梳妝台前,認真的妝扮起來。

    白嫩的臉,細長的眉,朦朧的眼,嫣紅的唇,鏡中的人兒眉目如畫,我見猶憐。

    大哥,今夜便是我們成親的好日子……

    常兮嘴角彎彎,將繡著豔麗牡丹的大紅蓋頭蒙上頭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