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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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平淡無奇,波瀾不驚,順順當當過了七八年。

    連少沐平日除了幫七娘幹農活,偶爾上山打獵,便是每日刻苦練功,一日都不曾懈怠,十七歲的少年郎,已早早退棄了稚氣,身型健碩修長,容貌俊美非凡,隻是眼神始終深邃難懂,隱著一抹淡淡的憂鬱。

    每次對接上他的眼神,她都能感覺到自己內心總要那麽抖上一抖,顫上一顫,她狠狠審視自己內心一番,清清楚楚,也看得分明,那種感覺並非愛戀!

    她的體型變化不大,隻是身上的羽毛更加出色,更加漂亮。

    而黑豹似乎老了,眼神不再那麽犀利了,偶爾也會犯個小錯,大多時候都是躺在門檻下,眯著眼睛睡覺。

    看到如今的連少沐,她心中甚是寬慰,頗有一番吾家有男初長成的感慨,但仍舊被他抱在懷中睡覺,著實令她十分的別扭,常常是待他睡下之後,便跑去他腳那頭躺著,或是去七娘的房間,可次日醒來,發現自己仍然在那小子的懷裏。

    原以為是那小子多年養成的陋習,睡覺總得抱點什麽,哪怕抱一隻南瓜也是可行的,殊不知是另外一回事。

    原來,連少沐早已發現她每夜必會經曆一番蝕骨裂皮般的折磨,隻有將她抱在懷中,一遍一遍地撫摸著她的脊背,如此這般,她方才稍微好受一些。

    這日一大早,連少沐在院中練劍,七娘在門前一邊淘米,一邊看他揮舞著手中樹枝,問道:“沐煉,明日是出山趕集的日子,你要去麽?”

    善獷村到山外集市路程很遠,全憑腳力來回得走上兩三日,即便是乘坐馬車,起早貪黑一日回轉,回程時也得趕兩個時辰的夜路,因此,自打有馬車之後,每次出山,全村便會預先計劃好外出人數,能代辦的事宜的盡可能代辦,非去不可的方可以占得一席車位。

    “娘,我不去,明日去後山打點野味,有兩日沒吃肉,嘴饞得很,娘若是想去就去吧,多帶點銀子,若實在是太晚了,別急著趕夜路回來,去客棧住一晚,隔日再消消停停地回來便是。”他這一聲娘叫得格外順口。

    “你這孩子,馬車是大家共用,我怎好說走或不走?你不去那我同劉娘子一塊兒去,買點布回來,得給你做身新衣裳了,你身上這件瞧著又短了!”七娘滿目的歡喜,雖說他來到身邊時已醒事,但這些年相處下來,竟也如親生的一般。

    她耳畔聽著母子倆的對話,蹲在院牆上背對著院中望向遠處影影綽綽的樹林,這兩日渾身都不太舒坦,總是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第二日,七娘早早地便出門了,連少沐與她和黑豹,匆匆用了些米粥和麵餅,便一同去了後山。

    她感覺今日似乎比昨日更是煩躁不安,從早晨一直心神不寧地到了現在,連天色都昏暗得緊,不如往日亮堂,她抬頭望了下天空,發現大半個天空竟然是紅色的。

    這種詭異的天色從未見過,她不由得暗忖,莫不是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她心事重重,懶洋洋地跟在連少沐身後,黑豹在前邊樹叢裏東奔西竄,十分興奮,好像許久都不曾見過它像這般興奮了。

    她感覺自己渾身很是疲累,遂收起翅膀落在草叢裏,聽著連少沐和黑豹的聲音,慢悠悠地往前走。

    連少沐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追著黑豹而去,她漸漸掉了隊。

    天空已被血紅色厚重的雲層全部覆蓋,貼近地麵的高度起了陣怪異的風,打著旋兒,夾雜著土腥味撲麵而來,眨眼間,整個空間狂風驟起,空中的雲如被攪動一般,上下翻騰。

    四周一片混沌,視線中早已不見連少沐的身影,隻聽見風如鬼哭狼嚎般嘯叫聲,她心中陡然升起一陣陣恐慌,再不敢前行半步,當即原地臥下,將頭埋進翅膀之中,用尾羽蓋住全身。

    每日子時才出現的劇痛,竟毫無征兆地一波波襲來,她感到身體變得滾燙,骨骼發出咯咯的脆響,如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她忍不住連聲哀嚎,痛苦地在草叢裏撲騰,翻滾。

    狂風不斷地肆意攪拌大地,樹枝沙石被攜帶上了半空,原本沉悶的雷聲逐漸的響亮尖銳起來,震耳欲聾,一道道閃電劃過,仿佛要把天幕都撕裂一般。

    忽地,隻見一道極其耀眼的閃電,伴著巨大的爆炸聲從半空劈下來,卷著磅礴而淩厲的氣勢,砸向那具極度扭曲的軀體,空氣中瞬間充斥著毛發被燒焦的氣味。

    她疼得昏死過去,閉眼前一刹那,隱約看到一個白色身影從天而降,他背後展開一雙金色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般落了下來,將她牢牢罩在身下,用自己的身軀抵擋著雷電一次次襲擊。

    她如溺在水中一般,仰頭望著頭頂那一絲亮光,圖張了嘴也喘不上一口氣來,她揮舞著雙手,企圖抓住點什麽浮出水麵,沒想到竟真的揪住了一角袍裾,一口清氣終於吸進了胸腔。

    “……”耳畔一聲輕歎。

    她驀然抬頭循聲望去,卻見自己如墨的頭發飛揚起來。

    她低頭看著身前長發,驚歎出聲:是恢複了人形,還是又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你到底起不起來?”

    她聽到聲音一驚,再次抬頭尋那聲源,身旁矗立著一尊修長的身形,他身著白衣,銀發垂腰,俊朗肅靜的臉上,一雙狹長丹鳳眼裏,是爍金般閃耀的金色瞳仁,她揪住的正是他身前的袍裾,待看清自己手中是何物後,她慌忙撒手。

    “我是不是見過你?”她忽然問道。

    “何止見過!”那人垂下眼簾,淡淡回答,語氣似有不快。

    “我又沒惹著你,為何生氣?”她終於想起許久以前做過的那個夢,道:“我想起來了,曾夢見過你。”

    那人沒搭話,悠然轉身走向一旁水池。

    她翹首望去,那池中飄著兩朵血紅的蓮花,如赤焰一般,她從未見過血紅的蓮花,甚是好奇,便起身跟了過去,問道:“為何蓮花是這種顏色?”

    “因為它是赤焰血蓮。”

    她眉頭蹙了一下,喃喃地道:“赤焰血蓮,我好像在什麽地方聽過這名字。”

    那人沒有接話,隻是回頭定定地看著她。

    她將自己上下打量一番,不解地問:“你為何這樣看著我。”

    他攏了衣袖,淡淡地道:“你已好了,不必每日再受那脫胎換骨之苦。”

    她愣了一瞬,問道:“你說什麽?我不大明白,對了,你是誰?”

    “夋。”他神色依舊清冷嚴肅。

    “夋?…好像在哪裏聽過,可是…為何想不起來了?”她搖頭,對他年輕的麵容,卻滿銀發很是好奇,問道:“你為何滿頭銀發?”

    “因活得太久。”他懶懶地回答。

    “活得太久?能有多久?可你麵相卻如此年輕,是何道理?”她在池邊斜身坐下:“這是什麽地方?我為何會在此地?”

    “此乃天池中的弱水池。”那人回頭,睃她一眼,轉頭走向池子另一邊。

    她探出手臂伸向水中血蓮,那血蓮離得太遠,她向前傾身,撥弄水麵,希望那血蓮跟著水波蕩到池邊,哪曾想,她竟直直地向水麵撲去,剛一接觸到水,便感覺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她往下扯。

    “你回去吧!”他回頭瞥了她一眼,竟絲毫沒有要拉她一把的意思。

    她不及細想,隻感覺自己在迅速往下沉,不由得驚恐萬狀,心想,隻怕自己是要溺斃於此了,可等她完全沉入水中後,並未感覺到窒息,隻覺得渾身刺骨的寒冷,冷得連骨頭都在疼痛。

    她一個激靈猛然醒轉過來,入眼的是碧綠的草叢,草尖還掛著晶瑩的雨滴,一縷陽光穿過雲層照射下來,天空已然放晴。

    原來還在善獷村後山,剛才那些仍然是一場夢!隻是這身上隱隱的痛楚,令她感覺那夢實在太真實了些,她重重地舒了口氣,從地上坐起來,如水的黑發從背上滑落胸前,遮住身前一片刺目的光景。

    “……”她驚得瞠目結舌,即刻雙手環抱,先前那具披著羽毛的身體令她驚恐,如今變回人形同樣令她感覺到驚悚,這樣變來變去,實在太過詭異,這究竟是個怎樣的世界?人與動物之間竟可以如此完美的轉換嗎?誰能為她解釋一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看著自己細長的雙臂,光溜溜的軀體,腦子轟地一下炸開,這要如何見人!?

    此番她正在焦慮,生恐忽然闖個人來,卻忽地聽到遠處傳來連少沐的呼喊和黑豹的狂吠。

    “啾啾,你在哪裏?”

    “天哪!他們過來了!”她趕緊大聲製止:“別…你們…不要過來!”

    黑豹已衝到了她跟前,圍著她狠狠嗅了一番。

    “走開,快走開!”她低垂著頭,用濃密的長發遮擋自己,大聲驅趕著黑豹。

    “這…這…”連少沐也已來到跟前,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得麵紅耳赤,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趕緊背轉身衝出老遠。

    “你別跑!回來!”此刻她變得十分抓狂,氣急敗壞地吼道:“你跑什麽!連少沐,快將外衣脫下來扔給我。”

    “對不起姑娘,在下不是故意的。”連少沐一邊賠禮,一邊慌亂脫下外衣,團成一團扔了過去,此刻他尚未反應過來,那姑娘為何會知道他許久不曾用過的名字。

    “還有,褲子!”

    連少沐一愣,即刻醒悟過來,又慌忙將長褲褪下,背著身子扔過去,然後飛快地朝遠處跑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