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龍虎蛇鳳夢中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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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蜒急思脫身之策,但眼前四人身手太強,且皆為智計深沉之輩,若無久遠謀劃,如何有機可趁?
他有心拖延,對張三豐道:“雜毛老道,我替你擋災之時,你人在何處?難道你為埋伏在下,竟不顧弟子與同道性命麽?”
張三豐麵有愧色,道:“遠在萬裏之外,有一黃泉門開,殃及無數百姓,貧道分身乏術,顧不得此間。若非門主告知,我亦不明此間狀況。”
盤蜒暗暗叫苦:“小默雪即使不知情,但我種種舉動,終究瞞不過血寒。”
灰炎道:“他這一說,我倒想起一節。這山上又有多人目睹那冒牌三豐與邵威靈相鬥,種種神法,驚世駭俗,是否當除去眾人記憶,以免山海門之事傳揚開去?”
蒼鷹說道:“此事涉及太廣,處置不及,不如作罷,任由武人亂傳。況且吳奇老弟所用者不過尋常功夫,並非千奇百怪的妙法神通。”
歸燕道:“此戰過後,赤蠅等人,難免記掛吳奇,猜疑我等。”
蒼鷹歎一口氣,對灰炎道:“郎中,勞煩你喂赤蠅、問天、遠橋他們服藥,令他們忘卻今夜我等到來之事。”
灰炎道:“我等倉促行事,思慮不周,也唯有如此補救了。”
盤蜒心想:“我該如何是好?使出莊周夢蝶麽?可我即便招來刀槍劍戟,四大閻王,那時限緊迫,又如何能在半個時辰之內,將此四人一齊擊敗?縱然再有三天三夜,也決計難分勝負。況且...況且這蒼鷹的弑神劍決防不勝防,他一旦察覺我是太乙,如何會手下留情?”
他無暇再想,蒼鷹說道:“吳奇,我先出手了。”
盤蜒道:“此道觀太過狹隘,如若毀去,三豐老道定然心疼。”
三豐笑道:“閣下好生替貧道著想,若不是世道危亂,老道亦不想這般緊逼閣下。既然如此,咱們去清淨無人之地吧。”說罷手一揮,殿門敞開,四人當先走出。
盤蜒知道這四人絕不似閻王、神獸那般自大,故而毫無破綻,他已無心逃走,跟隨而出,五人步入空中,飛行百裏,到一處山清水秀、空曠幽遠之處。
蒼鷹與盤蜒相對凝立,其餘三人分站在極遠山頭上。蒼鷹說道:“閣下從始至今,不曾顯露真實功夫,可否告知功夫名目?”
盤蜒道:“天罡萬千變。”
蒼鷹略一沉吟,苦笑道:“原來是這麻煩法門,在下所用,名曰‘破魔弑神劍’。”
盤蜒淡然道:“破魔弑神,對付我這邪魔外道,倒也當真不錯。”
蒼鷹張開手掌,一柄透明長劍現形,正是他“萬古愁銷”的招式。盤蜒心想:“我唯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一過,必敗無疑,無論如何,總要速勝一人。”掌中長槍鑽出,正是朱雀神物。
蒼鷹等四人雖不識得此物,卻同時感知其來曆不凡,深感敬佩。
盤蜒手腕一顫,無數烈焰從天而降,好似火雲破空,日輪墜地。蒼鷹見他這一招足有毀天滅地之勢,心頭一震,施展“心靈障壁”,往上托舉,感悟火中心氣,轟地一聲,火光當即消弭。
他化解此招,額頭上現出第三目來,大喝一聲,一道力場由他為心,擴散開去,圓環中有無數力道,似龍飛虎奔,狂亂顫動。
盤蜒本借火光隱去身形,伺機偷襲,可這圓環極為嚴密,盤蜒一轉長槍,一聲鳳鳴,一道火氣如星辰隕落,撞向圓環。霎時火焰衝天,照亮黑夜,蒼鷹、盤蜒各自退開裏許。
蒼鷹心想:“此人心意無邪,不能為劍意所擾。比之昔日金猴,委實不遑多讓。”知道盤蜒擅長遙遙相擊,招式往往籠罩數裏,若一味隔空相鬥,未免不利,身形一閃,驀地已至盤蜒身旁,一招“靈俗共遊”,長劍如閃電般劃出,盤蜒刺出一團熾光,兵刃相交,頃刻間又指向敵手破綻。
蒼鷹見盤蜒武功深湛,並非一味專擅法術,笑道:“好槍法!”變了一招,長劍斬向盤蜒下盤。盤蜒將長槍繞身圈轉,霎時周圍籠罩在槍影之中,渺渺茫茫,數之不盡,在須臾之間,擊出千招萬變。
蒼鷹也使一招“聖痕無形”,以快打快,劍刃變幻,但他這凝聚出的靈劍,畢竟不如朱雀神槍,鬥到第一千招,再度相碰,鐺地一聲,長劍粉碎。
盤蜒得勢不饒人,槍頭猛紮過去,蒼鷹手一揚,壁障升起,但被此招一擊而破,他“啊”地一聲,胸口中槍,倒翻出去,隻眨眼間便複原如初。
盤蜒再度追上,一招掃向蒼鷹腹部。蒼鷹再招出無形長劍,向上一削,順著槍身斬向盤蜒手指,喊道:“撤手!”
盤蜒絲毫不懼,還了一招劈空掌,乒乓幾聲,兩人內力翻山亂江,天地間真氣瀟瀟,動搖山穀。蒼鷹大聲叫好,以極沉重的劍氣劈砍出去,盤蜒神色凝重,也一槍槍刺出還擊,兩者每一招皆拚盡全力,各自退後,不多時,地麵已麵目全非,千瘡百孔。
這兩人以無窮巨力拚鬥,再去取巧餘地,三豐、灰炎、歸燕都暗中欽佩,卻想:“這吳奇為何如此著急?若他嚴防死守,小心謹慎,尚能鬥上足足一天,可他拚出全力,倒像是要轉眼決勝一般。他畢竟是凡人之軀,氣力遠及不上蒼鷹這山海門人。”
忽聽一聲驚天巨響,兩人之間,陸地沉降,蒼鷹那邊往上升起,盤蜒這邊往低處沉落,蒼鷹站在高處,氣色如常,宛如不死不滅的天神,盤蜒站在低處,氣喘籲籲,正是疲態盡顯的凡人。
蒼鷹說道:“閣下一身功夫極為可畏,隻是急於求成了。”
他與這吳奇鬥了不過一炷香功夫,卻已互換萬招,其中驚心動魄,委實暢快淋漓,此刻逐漸摸到其中法門,對吳奇功夫了如指掌。而他甚是敬重此人,無心拖延,有意全力以赴,速速敗之,於是手中無形長劍再度蛻變,成了那形影詭譎的弑神化外劍。
這弑神劍法,與世間武學截然不同,講究的並非以力打力,而是以心打心,兩人一番激戰,蒼鷹熟知敵手,就要以此招令他自毀,再無反抗之能,隨後斬下此人頭顱,送入山海門冥池之中,引他成為新的同門。
他心意已決,驀地長劍一揮。“吳奇”身軀巨震,軟綿無力,跪地不起。
灰炎道:“勝負已分麽?”
三豐道:“應當如此,這一劍從未有失。。”
蒼鷹尚未答話,突然間,那吳奇身形急劇變化,長出利爪利齒,白煙繚繞,化作一龐大猛虎,朝蒼鷹猛衝過去。蒼鷹大吃一驚,心想:“為何弑神劍傷他不得?”見敵人此招猛烈,不得已,使出全力抵擋,隻聽轟鳴聲中,數座山峰被白霜籠罩。
原來這弑神破魔劍訣,須得與敵人緊密相連,方可奏效,一擊殺之。蒼鷹與盤蜒互鬥之際,兩人各自受傷不輕,這關聯本已成型,可實則盤蜒從未施展過太乙真仙之法,隻以莊周夢蝶,借用朱雀神槍之能。蒼鷹與夢中人形相連,那化外劍所斬,亦不過是那神獸朱雀的夢影,並非盤蜒本人。
盤蜒得此時機,霎時變化無盡,手段齊出,一柄燭龍劍,招出一條青龍;一根蒼虎戟,變作一頭猛虎;一盞天陽燈,招來一條火蛇,三獸聯手夾攻,紛來合去,地動山搖,日月黯淡。蒼鷹連連出劍抵擋,可周圍黑雲漠漠、箭雨紛紛、火蛇萬道,將他守禦瞬間擊破。
灰炎等人大感敬畏,心想:“天罡萬千變竟有這等境界?我等所知有限,莫非竟成了井底之蛙?”殊不知這已非天罡萬千變的功夫,而是盤蜒曆經無數惡鬥,感悟而生的太乙夢幻之境。
蒼鷹仰天怒吼,口噴鮮血,驟然間全身微光閃現,雙手張開,千道障壁,宛如城牆,擋在身前,又有無盡利刃,朝四麵八方刺去,這一招“地脈天渠”,已是他將自身心靈點燃引爆,拚著難以愈合的重傷,與這強敵抗爭。
這無形城牆每擋一招,皆從敵手心中摘取線索,利刃每中一擊,也刺探敵人隱秘心思,千頭萬緒的線索之中,他雖仍看不清敵人真身,卻已稍稍接近真相,窺見全貌。
蒼鷹手一揚,化外劍再度成形,輕輕一點,刺入虛空。隨後,他身軀搖晃,盤膝坐倒,急速收攝心神,固本培元,以免受傷太重。而那漫天巨獸形影霎時散去,烏雲消弭,露出晴空,他見到那吳奇七竅流血,咬牙切齒的慢慢走來。
蒼鷹知“吳奇”心魂受損,吸一口氣,已然站直,麵對吳奇,道:“閣下竟能變化古時神獸,果然妙法難測,為在下生平僅見,與閣下一番交手,快慰平生。如今勝敗已成,能引閣下入道,乃是蒼某一大幸事。”
盤蜒仍在堅持,仍在掙紮,他傷得太重,隻不過在垂死抗拒。他不想入山海門,忘卻一切,一旦他顯露真相,立時性命不保。
到此地步,你該如何自救?如何解脫?
無論如何,你要活下去,逃離此處,回到故土。
哪怕蒙受屈辱,哪怕搖尾乞憐。
他苦笑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喊道:“饒了我!饒了我!讓我過凡人的生活,我...我不願隨你們去!我放不下凡間,我有...我有要守護的人。”
此舉大出蒼鷹等人預料,以往山海門人,皆是桀驁不群,淩越法則之人,如何會如此卑微,這等可悲?
盤蜒不得不賭,賭山海門人仍有凡心,仍會同情,仍然通融,仍非鐵石。
蒼鷹眼中露出不忍之色,心情紊亂,顫聲道:“胡說,你舍不下塵緣,如何能練成這樣的功夫?”
盤蜒道:“你呢?你又舍下塵緣了麽?你如何練成這破魔弑神劍?”
三豐斥道:“天道眷顧於你,我等豈能違逆天道?”
盤蜒慘然垂淚道:“莫管天道,我是凡人,有一顆凡心,我不想與爾等為伍!我....我想太太平平,安安穩穩的活著!”
灰炎喝道:“你還看不透麽?成為我等同門,唯有數不盡的好處,你從此壽命無限,待清醒之後,若要再續前緣,亦無不可。”
但昏昏沉沉,夢醒之時,隻怕十年已過,物是人非。
盤蜒不再答話,隻一個勁兒的朝他們流淚磕頭。
歸燕麵無表情,轉身一動,刹那間不見蹤影。三豐搖了搖頭,喃喃道:“罷了,罷了!”旋即也消失不見。
灰炎、蒼鷹互望一眼,眼中流露出困惑與動搖。
灰炎苦笑道:“這人好沒骨氣,當年如我有選擇,是否也會如此?”話音未落,倏然遠去。
蒼鷹望向蒼天,再看看眼前孤零零的、淒涼絕望的磕頭者,他問道:“門主,你意下如何?”
過了半晌,他似得到回應,搖頭一笑,如雄鷹般飛入雲層,霎時不知去向。
盤蜒身子發顫,依舊麻木的磕著頭,流著淚,求著饒,磕著磕著,他氣息一閉,就此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