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燕然未勒歸無計

字數:5352   加入書籤

A+A-




    刹那間,李若蘭嘶啞的喊了一聲,聲音輕微,似乎積壓了太多的悲苦,竟無法宣泄出來。她縱身上前,抱住女兒屍身,神情呆滯,淚水如雨,心中再想不起她半點壞處,隻有自她年幼時起那點點滴滴、數不盡的美好回憶。

    盤蜒道:“李姑娘,我已替你除去心魔,祝你今後一帆風順,練功有成。”

    李若蘭身軀發顫,神色驚怒,實已痛不欲生,喝道:“你...你殺了她,殺了我的乖女兒,她是我...我這輩子唯一的寄托。你殺了我,快殺了我,不然我定會殺你報仇。”

    盤蜒目光既同情,又諷刺,歎道:“我保住你清白之軀,救你於危難之中,替你殺了罪不可恕的孽障,你反而要殺我?”

    李若蘭怒火中燒,令全身痛苦,她大聲道:“我情願自個兒受苦,也不願你殺她!”

    盤蜒提聲道:“然則死在她手上數千條人命,還有那許許多多欺淩霸道的罪行,你也全視而不見麽?”

    李若蘭心想:“什麽罪行?我一丁點兒都不信!我女兒本性是好的,不過受那妖魔蠱惑,尚可挽救,你怎能不分青紅皂白的殺她?我先殺了你,再去找那幕後黑手。”她冷靜下來,知道盤蜒功夫更在她之上,除非她重入山海之門,不然勝不了他。

    盤蜒見她沉默,可神色依舊淒厲憎惡,心中大不以為然,又暗忖:“憑借歸星燕魂魄,我已知那伯奇鳥...那北海主母人在何處。眼下我是那甚麽‘乘龍大將軍’,須得替那好色國主帶兵打仗,正好征召大船,趕往前線,臨別前再與問天他們見上一麵。乘龍大將軍,當真狗屁不通,乘蛇大將軍還差不多。”

    他殺了雄柳王子妃,雖知她不得人心,但依舊並非小事,須得盡快離去。好在除李若蘭之外,無人知道是他下手,李若蘭也絕不會去向那好色國主告密,此事多半最終不了了之。

    盤蜒出了王府,來到海上瑤鯤大營,傳令下去,命全旗深夜出航,眾人對他敬若天神,盡皆凜遵,於是兩千獵人,組成艦隊,出海飄揚,隱於夜色。

    .....

    李若蘭收攝悲怒,全力運功,不久已逼出餘毒,一口黑血吐出。就在這時,雄柳王子醒來,見歸星燕平躺,李若蘭盤膝,仍不知已發生驚天巨變,哈哈一笑,道:“娘,我怎地暈過去了?想來是不勝酒力。”欲念又生,哼著小曲,再摸向李若蘭。

    李若蘭手指一挑,一柄短劍破虛現形,一下刺穿雄柳咽喉,雄柳慘叫起來,當場倒斃。李若蘭放聲慘笑,輕柔抱起女兒屍身,仿佛她仍是那活生生的、嬌美可愛、純潔無暇的幼小孩童。她再放一把火,王府熊熊燃燒,火光衝天,她招來飛劍,就此遠離。

    她來到海邊,將身子浸泡在水裏,感到清涼空曠,隨後她一躍而出,仰天大哭,又以柔韌剛強的劍靈注入屍身,保她不會腐爛,野獸不敢啃食。

    她想借此慘況,提升境界,但她做不到。李若蘭雖然大悲大怒,可她存了複仇之心,有了求勝之念,並非無心偶得,故而她練不成金剛不壞體,她這輩子已練到頭了。

    她也不願使卑鄙手段,去殺害那吳奇的親友,她堅信正道,堅守底線,除非情不得已,她的劍不殺無辜之人。

    單憑李若蘭報不了仇。

    但歸星燕的父親可以,山海門的神可以。

    她養足精神,捧起女兒,禦劍飛行,不眠不休,不停不降,迎風穿雲,披星戴月,像求死般趕往昆侖山,她仍記得前往冰雪神潭的去路,即便不知道她昔日丈夫去向,但山海門主總不會離去。

    她卯足全力,因而飛的很快,不久已見到萬裏群山,茫茫雪原,前方有無盡迷障,唯有從冥池重生之人才可通過,否則必死無疑。李若蘭縱然有劍靈護體,卻也再難前進。

    她落在一處清澈碧綠的湖水旁,向遠方的雪山磕頭,尖聲呼喊道:“血寒,我是阿青!雪冰寒,我是李若蘭!你讓歸燕然出來見我!我倆已三十年未見,我不怪他,但燕兒死了,我非見他一麵不可!”

    雪冰寒是血寒昔日化身為凡人時的名字,是李若蘭的摯友姐妹。

    她運功到極致,聲音如雷,百裏可聞。她一刻不停,反複說著此話。終於在第二天黃昏,她正精疲力竭,卻見到空中黑影閃爍,有一人來到她身邊。

    那人神色麻木,似乎世上一切他已都不在乎,此人並非她丈夫模樣,卻依稀可見他昔日麵貌。

    他那神情令李若蘭心冷,但李若蘭仍決心試一試。

    她道:“燕然,你還記得我麽?”

    來者道:“記得。”

    李若蘭指著歸星燕屍首,慘笑道:“我帶女兒來見你啦。自她小時候起,就再未見過你麵貌,你也再未回來看她,眼下她死了,你總肯開恩,稍盡關懷麽?”

    來者道:“我叫歸燕,並非昔日的歸燕然。”

    李若蘭流淚,卻又淒然而笑,道:“看來我找錯人啦。”

    歸燕輕輕歎息,走到歸星燕身邊,恍惚間,李若蘭見他眼中恢複一絲人性。

    他道:“殺她之人,身手很高。”

    李若蘭道:“我聽說你們找過那人,他叫做吳奇。”

    歸燕抬起頭,似在思索,沉吟不語,過了許久,他道:“吳奇為何殺她?”

    陡然一陣驚慌襲來,李若蘭抿緊嘴唇,心中猶豫著,是否該將前因後果據實以告?

    不,不可,萬萬不可。

    燕兒已經死了,她的過錯自然一筆勾銷,在李若蘭心中,那甚至不曾存在過。一切都是那“師父”,是那吳奇的錯。

    李若蘭仍在哀悼,仍在紀念女兒,因此她絕不會記得女兒半點不好。燕兒就那樣孤零零的、美麗如昔的躺在那邊,無辜的如同雪造的人兒,這樣的好女孩兒,生前生後,都不會做壞事。

    是啊,她不是壞人。若不是那吳奇逼迫,與燕兒結仇,燕兒怎會捉他的女伴?而後來,若非吳奇指責雄柳失了紫玉印,燕兒怎會驚慌失措?她膽子最小,最經不起恐嚇,正是吳奇令她亂了心神,才會起意...起意與她那笨拙的、糊塗的母親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吳奇步步緊迫,將燕兒逼入絕境,再裝作大義凜然,救苦救難的出場,義正辭嚴的殺了她。一切的一切,都是吳奇造成的,燕兒單純簡單,怎會是這心機深沉之人的對手?

    李若蘭喉嚨哽咽,斷斷續續說出吳奇與歸星燕結仇經過,隻是添油加醋,顛倒因果,將惹事者說成吳奇,將受害者說成歸星燕。在她心底,這既是事實,並無虛假。是那吳奇布下局,令無害的燕兒鑽進去罷了。

    歸燕靜靜聆聽,複又沉思,終於說道:“是我疏於照看,累得燕兒如此。”

    李若蘭“嗯”了一聲,並不否認,又道:“你雖斷絕俗念,可前世牽扯,豈能就此不管?我獨力撫養燕兒,難免有些疏忽,眼下局麵,你....你實有不可推卸之過。”

    歸燕道:“我會去找吳奇。”

    李若蘭大喜過望,喊道:“你....你會殺了他麽?”她與吳奇交過手,吳奇並未使出真功夫,她以為吳奇功夫中有極大隱患,若山海門人出手,此戰勝敗已無需掛懷。

    歸燕道:“你言語中不盡不實,我去找他問個明白。”

    李若蘭俏臉慘白,心中劇痛,不小心將嘴唇咬出血來,她叫道:“你....不信我說的話?燕兒死在吳奇手上,你竟半點不恨他?”

    歸燕道:“我不恨。”

    李若蘭大怒,一巴掌打了過去,啪地一聲,歸燕臉上留下紅印,嘴角流血,但轉眼傷勢已複。

    他又道:“我去找他,是因此人可疑。我早該與他動手,引他入門,但此人推諉,行跡古怪,非弄清不可。門主約束我等,但眼下不必顧及。我此時出手,實已晚了。”

    李若蘭尖叫道:“我不許你引他入道,你將他打成重傷,送到我麵前,我要親手殺了此人!”

    歸燕眼神不解,似不明白為何有人會如此執迷於仇恨,李若蘭神情如同落魄的女鬼,她跪倒在地,向歸燕磕頭,乞求道:“念在...念在你我夫妻一場,念在你女兒叫你一聲爹爹,我求你讓我得報此仇。”

    歸燕歎道:“就如此吧。”

    忽然間,又有一人如雄鷹般翱翔而來,落在近處。李若蘭回眸一望,驚訝喊道:“蒼鷹哥哥?你..怎地變得...”

    來者是個魁梧老者,正是蒼鷹,他朝李若蘭點頭致意,道:“我聽到你二人交談,燕兒...燕兒她...”想起三十多年前,那乖巧聽話,可愛活潑的小女孩兒,自己曾從惡人手中救過她性命,他不似其餘山海門人那般高深絕遠,心情激蕩,感慨萬千。

    但他並非不明是非之人,道:“若蘭,阿青,你太過寵愛燕兒,終於令她落得此時下場。”

    李若蘭大怒道:“到了此時,你...你仍說這樣的話?”

    蒼鷹歎一口氣,不願多說,隻道:“我與吳奇交過手,知道他武學可怖之處。賢弟,你與他較量,知道該如何取勝麽?”

    歸燕道:“嚴防謹守,耗他內力。”

    蒼鷹說道:“不錯,當年我與他搶攻,險些落敗,然則他使動絕學,氣力急速消退,你有不死不滅之軀,當憑借此節,可穩操勝券。”

    歸燕點了點頭,不再多言,一掌擊出,歸星燕屍體被黑影吞沒,歸於虛無。

    李若蘭淚水奪眶而出,正要斥責,歸燕拉住她,身形一晃,已然衝入層雲,宛如一隻黑色雨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