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獨守空閨好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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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蜒開辟空洞,從牆中走出,踏上實地,身子仍有些不穩。
腹中的驅蛇香好似炭火,炙烤髒器,即便他久受痛苦折磨,仍不禁渾身緊繃。
黑暗的道路因而漫長了許多。
過了長廊,來到堂中,血寒迎了上來,兩人雙手緊握,功力互傳,緩解盤蜒痛楚,盤蜒仍在流汗,但神色緩和,道:“我好些了。”
血寒道:“若長久如此,實難料其中利弊。”
盤蜒笑道:“若利不及弊,我又怎會長久如此?”
眠婆婆嚷道:“小兩口待會兒親熱,城主快些來陣中。”
血寒啐道:“婆婆又取笑了,我是他女兒。”
盤蜒冷汗直流,慘聲道:“什麽女兒?你又胡說,我決計不認!”
血寒微笑道:“若不是女兒,那可有些親密過頭啦,旁人都當你是老娘相好。”
盤蜒搖頭道:“荒唐,荒唐。”也不知是在說她,還是說盤蜒自己。
他來到黑血神潭旁,池水周圍畫了一圈符咒,豎起十二根綠瑩瑩的立柱,分刻做原、力、空、時、心、靈、生、死、物、運、光、暗圖形,盤蜒定了定神,沉入池底。
刹那間,他似被野獸開腸破肚,凶殘撲咬內髒,那野獸力氣極大,拽著盤蜒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盤蜒痛的頭暈腦脹,氣力衰退,過了半個時辰,血寒躍入水中,將盤蜒拖了上來。
盤蜒胸腹處閃著綠光,血寒不及穿衣,手在盤蜒身上一劃,取出一大塊綠玉般的方磚,約有四尺長短。她隨手將這方磚交給眠婆婆,凝視盤蜒,神色苦楚。
眠婆婆嘿嘿笑道:“是,是,你愛他,他也愛你。趁光著身子,還不撲上去?老太婆我早瞧的不耐煩了。”
血寒哈哈一笑,道:“婆婆,我愛的人是你,你不知道麽?”於是穿戴整齊。
眠婆婆神色慈祥,看著兩人,似瞧著自己孫子與孫媳,不久捧起那漂泊不定,狂熱的身子發抖。
盤蜒道:“婆婆,那大鼎還需多少?”
眠婆婆道:“這黑血大陣太狠,你身子支持不住,眼下別想這許多了。”
盤蜒有些急切,道:“早些建成,早些解脫,就不用受這許多罪。”說罷起身,站直身子,頃刻間已行動如常。
血寒道:“太乙,我需留在這兒練功,便不陪你了。你讓你老婆少罵我幾句就成。”
盤蜒輕歎一聲,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血寒白他一眼,道:“落花縱有意,流水卻無情。”說罷做個鬼臉,盤蜒於是信步而出。
又是一段又黑又長的道路,拾階而上,整個人如陷入空蕩蕩的暗影,這塔內全無窗口,因而並無光照。
這兒的鬼人注視著他,並不招呼,鯤鵬更不知躲在何處。
鯤鵬雖與盤蜒結盟,但卻令盤蜒總如芒在背,心神不寧。這些鬼人與龍血教派不同,並無佛法道義教導,本性放縱,難以自控,這幾年間曾闖出不少禍事,鯤鵬一味護短,盤蜒也唯有不了了之。
記得金蟬的話麽?在北境中,唯強者是尊,你不斷妥協示好,用萬仙那一套,隻怕是作繭自縛。
盤蜒心想:“但金蟬敗了,萬仙勝了,我盤蜒勝了,我仍會一直獲勝下去。”
製約以德,教化以禮,讓他們明白分寸,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運功奔行,不一會兒回到城中,在大集市中穿行,裏頭熱火朝天,人潮湧動,摩肩接踵,眾百姓見他,皆目光崇敬,低頭說道:“宗主。”
盤蜒道:“諸位不必多禮,在下隻是閑逛。”
這時,迎麵有一大隊行人走來,滿是衣著光鮮,青春靚麗的女子,眾貴婦少女簇擁一人,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光彩照人,她正是盤蜒之妻,城主夫人道兒。
道兒見到盤蜒,笑吟吟的說道:“你從雪道長那兒回來了?我可好久沒見到你啦。”
盤蜒握住她小手,說道:“不過分別一天,夫人便這般想念我了?”
道兒笑曰:“是啊,你這麽好的丈夫,我豈能不時時刻刻倚門期盼?”
眾女子歡笑起來,道:“城主與夫人好生恩愛,讓人瞧著好生歡喜。”
盤蜒心想:“她們的話,有幾分是真?道兒所說,也並非肺腑之言。”
數年前,暴虐閻王圍攻百籟城,血寒失蹤,盤蜒命眾人先行返回,獨自找尋,令道兒肝腸寸斷,嫉恨交加。待盤蜒與血寒平安歸來,道兒當眾大鬧了一場,讓城中百姓瞧了一場好戲,足足談了月餘。
此後,道兒消停下來,便要掌管實權,擔當要務,以相助盤蜒政事。盤蜒命她為商貿總管,統管城中商販。道兒提拔親信,大展拳腳,這才稍心滿意足。
她並不熟從商之道,但畢竟曾為沙魚龍國神女,擅長政務人事,幾年下來,局麵倒也不糟。隻是她時而心血來潮,舉措朝發夕改,眾商賈暗地裏頗有怨言。
盤蜒見眾貴婦之中,有兩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微微一愣,那兩人急忙向他磕頭道:“爹爹。”
四年前,有商客從海外找來一對玉雪可愛的同胞兄弟,獻給道兒,兩人長相一模一樣,天真活潑,乖巧懂事,知書達理,才智卓絕,深得道兒寵愛,道兒於是擅作主張,收兩人當了義子,傳他二人武藝,盤蜒曾深感不妥,但道兒說:“你我不能生養,可終究不能無子,我替你收這兩個兒子,養育長大,也算有了親人。”她甚是執拗,盤蜒唯有答應。
這兩人如今十六歲年紀,而道兒駐顏不老,看似倒更像姐弟了。
盤蜒笑道:“洲兒,澤兒,兩個小男子漢,當找城中青年子弟遊玩,怎能與女孩兒家待在一塊兒?”
道兒嗔道:“怎麽?咱們一群女子,都是巾幗英雄,難道比不上你們男子麽?”說罷拉著兩人手掌,神色好生疼愛。
城中傳言,說兩人乃是道兒的小情人,但盤蜒心知並非如此,否則焉能讓兩人留在道兒身邊?道兒渴望孩子,排遣寂寞孤獨,更借此討好盤蜒,但她對盤蜒情意並未改變。
那情意有如枷鎖,正如這城中百姓的敬意一般,栓住盤蜒手腳,讓他困在地上,難以飛去。
他又想起多年前,麵對暴虐、洛兒、鬼心、黑雨時,他與血寒保護的那群孩子。
當時局麵下,他們僅是一群累贅,但血寒仍執意堅守他們,令他們毫發無損。
為了什麽?為了自己良心安定?令自好過一些?人心中的愛,心中的恥,人心中的懼,人心中的愧,有時比萬丈的山還沉。
盤蜒為何要守護涉末城的一切?若閻王隨意行走世上,洛神、黑雨重現人間,黑蛇從天降下,盤蜒又能守得住什麽?
那神鬼大鼎,若眠婆婆能鑄成那大鼎,涉末城就能平安了。
盤蜒需要更多純粹的驅蛇香,那漂泊不定仍太少了些。
道兒在他臉上一捏,盤蜒回過神,道兒笑道:“今晚你回來麽?”
盤蜒道:“聽說有金銀國的使者要來,其餘盟友城邦,也有賓客...”
道兒有些不快,說:“你忙你的,我也有事,就不能陪你了。”
盤蜒柔聲道:“夫人辛苦了。”
道兒在他耳邊說道:“少假惺惺的客氣啦,我要在家中教兒子點穴功夫。”說罷露出挑釁般的笑容。
盤蜒心知點穴功夫需觸碰身軀,舉動親密,道兒此刻言明,隻想激怒盤蜒,令他嫉妒,哪怕從他臉上瞧出些許憤恨,也令她心中痛快。
她不怕盤蜒一怒之下,殺了這兩個少年?
她並不在乎。
這兩個孩童情竇未開,懵懵懂懂,並不知情,他們是無辜的,不該因此受罪。
盤蜒裝出急躁模樣,道:“洲兒,澤兒,今晚陪我見貴客如何?”
兩人為難說道:“可娘說....”
盤蜒笑道:“夫人,你姑且讓我一讓,讓這兩小子隨我一起。”
道兒隻求印證盤蜒在乎自己,見他如此,反倒滿意,說道:“你花天酒地的,可別帶壞了他們。”
盤蜒點頭道:“我自有分寸。”
兩個少年目光崇敬,喜道:“全聽義父吩咐。”
自從當年盤蜒在百籟城下,獨力擊殺暴虐,其詳情雖頗有含混不清,可結果如此,傳遍北地,依舊引起軒然大波,敬拜仰慕之人,不計其數,紛紛上門投誠。至於鄰近各國,求盟者也絡繹不絕。於是便以涉末城為盟主,約為涉末城邦盟國,以盤蜒為萬鬼宗主,城邦總盟主。二少見盤蜒如此器重,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喜悅。
忽然間,又見一楚楚動人的女子走向這邊,她裝扮富貴,柳眉鳳目,身材婀娜,風姿綽約,與道兒一時瑜亮,見到盤蜒,道兒,恭恭敬敬的說道:“師父,師娘。”
這正是蒼狐妻子風鳴燕。
蒼狐為“吳奇”所收首徒,備受器重,而他天賦超凡,直追昔日蒼鷹,經盤蜒指點,武功進展,可謂突飛猛進,與廊駿、青斬、君臨塵等人齊名,並稱“朝晨四劍”。他為報盤蜒救命之恩,收留之情,常常主動請纓出戰,前往最偏遠,最凶險之處打仗,每每出征,總是凱旋而歸,於是名聲後來居上,反而隱隱勝過廊駿等人。
盤蜒念及蒼狐戰功,封他城池爵位,但蒼狐統統不受,隻願跟隨盤蜒。而風鳴燕多才多藝,處事得體,盤蜒於是委任她掌管城中驛館客棧、款待異邦賓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