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金戈鐵馬蕩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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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鯤鵬眼中似燃著火,凝視那丹藥,良久不語,塔前隻聞風吹樹葉,沙沙聲響。

    最終,他袖袍一拂,那丹藥已在他掌中,盤蜒麵露笑容,誰料鯤鵬手指一撚,那丹藥哢嚓一聲,就此粉碎。

    盤蜒道:“兄台此舉為何?這丹藥平和氣血,減狂輕躁,對鬼人實則有極大的好處。”

    鯤鵬仰天說道:“與其淪為奴仆,受人掌控,陰沉壓抑的度日,不如痛痛快快,自由自在,痛飲鮮血,談笑風生。吳奇啊吳奇,這些年我受你欺騙,嚴待屬下,當真愚昧至極!你與這鴻海聯手,我無法抗衡,你要殺就殺,何必囉嗦?”

    盤蜒沉吟少時,道:“鯤鵬,你走吧,從此以後,莫要踏入涉末城一步。”

    鯤鵬臉色灰白,瞧來更陰森了些,突然間,他手指點出,指力散布各處,神出鬼沒,幾聲輕響,遍地鬼人已全數死去,化作灰燼。

    鴻海以為鯤鵬即將發難,高舉手掌,欲使出萬魂王庭,一舉製敵,但鯤鵬卻道:“吳奇,你可知我為何屠戮親友?”

    盤蜒歎道:“若他們嚴守戒律,不違章法,那丹藥有益無害,你胡亂殺人,可是瘋了?”

    鯤鵬道:“我不願見他們饑腸轆轆,卻又忍氣吞聲的窩囊模樣,如若那般,生不如死。”

    盤蜒心想:“但他們早已是鬼人,已算不得生者。若脫去人性桎梏,才是不生不死的怪物。”

    鯤鵬又厲聲道:“涉末城主,你今日不殺我,我今後定會殺你報仇!”說完,形影消散,已遁脈象而走。

    鴻海緩緩說道:“你顧慮太多,為何不殺他?”

    盤蜒笑道:“我這人一貫好心腸,你又不是不知?”

    鴻海想起當年他為自己找尋金身之事,點了點頭,道:“他要害你,便是與我為敵,若我再見此人,必動手誅殺。”

    盤蜒道:“多謝。”鴻海隨即揚長而去。

    盤蜒看看蒼狐,又看看青斬,青斬難抑激動之情,喊道:“原來你放任鬼人作惡,將城中百姓當做血糧!”他對盤蜒心意複雜,恨意居多,忍不住便出言不遜。

    盤蜒見他毫無謝意,笑道:“我雖救了少俠一命,但少俠不必多禮。”

    青斬哼了一聲,道:“是鴻海大俠救了我,又與你有何關係?”

    盤蜒道:“鴻海與我,乃是一家兄弟,不分彼此。”

    青斬扭過頭去,不再理他。

    蒼狐早已平複怒氣,神情感激,雙眼敬愛,與平素神態並無二致,他道:“師父,徒兒莽撞,一心救人,想不到惹出這麽大禍事來。”

    盤蜒點頭道:“這蔓兒是你小情人?”

    蒼狐念及他酒後亂性,強占徒妻的惡行,心中似有毒蛇撕咬,痛恨入骨,但無論言行舉止皆不露端倪,他撓撓頭,似有些羞愧,笑道:“什麽都瞞不過叔叔。”

    盤蜒道:“瞧情形,你與這小丫頭已然同床了,是麽?”

    蒼狐連忙跪倒,說道:“叔叔,徒兒行徑不端,還請叔叔處罰。”

    盤蜒歎道:“起來,起來,你是百戰沙場的好漢子,朝夕尋歡,兒女情長,在所難免,隻是這丫頭為武先生愛女,你終究需給她個名分。我膝下無子,你乃是我唯一傳人,我派人替你說媒,你明後兩日便納妾。”

    蒼狐雖疼愛蔓兒,但因恨盤蜒為人,心底湧出倔強之意,道:叔叔,我絕不負鳴燕,縱然對不起蔓兒,也不願惹鳴燕煩憂。”

    盤蜒道:“你就說是我的安排,鳴燕不會說什麽。”

    此言原本平常,但此刻蒼狐聽來,卻是無恥極了:“他霸占了鳴燕,以為鳴燕愛上了他,想對我稍作補償?又或是揭穿我這段私情,減輕他自己的罪過?”想著想著,身子不由微微發顫。

    盤蜒問道:“你臉色不佳,身子發抖,可是受傷了?”

    蒼狐姓名中有個狐字,實則極為機靈,以往領兵作戰,詭計多端,常常將敵人騙的摸不著頭腦,他聽盤蜒質疑,語氣喜怒難測,又不敢與他對視,當即垂淚道:“我是想叔叔對我恩情太重,我實在...承受不起。”

    盤蜒笑道:“你跟我鬧什麽玄虛?”

    蒼狐心中一凜,但又聽盤蜒說道:“你我雖是師徒,但情比父子,我已有退隱修仙之心,將來這涉末城必將交到你手上,你跟誰都可以客氣,在我麵前,卻不得半點客套。”

    蒼狐放心下來,笑道:“是!多謝叔叔。”站起身,又想:“他說要將涉末城交給我?此言是真是假?還是有心刺探?”但近來關於盤蜒煉丹修仙的傳言甚囂塵上,沒準他真有心退位,謀求飛升真仙?

    盤蜒輕拍他肩膀,道:“你征西域,克飛狼山,掃蕩龍牙門,殺那五靈豪族兄弟,保家衛國,功績當世無雙,我與道兒皆深以你為傲。”

    青斬見他神色慈祥,心中酸溜溜的,惱道:“蒼狐兄,這人甜言蜜語,卻總是...說話不算話,你莫相信他!”

    蒼狐當即喝道:“青斬,你雖助我,算得有恩,但若罵我叔叔,我死也不放過你!”

    盤蜒也笑道:“蒼狐,你莫與他當真。青斬,你這小子,年紀這麽大了,怎仍與當年幼童時一般言行?”

    青斬想起彼時情形,情難自已,雙頰如霞,掩麵轉身,匆匆跑了。

    盤蜒又取妙藥,喂給地上眾傷者,有人傷重,早已咽氣,有人卻救活過來。蒼狐認得那傷藥極為珍貴,盤蜒卻毫不吝嗇,心下黯然:“他是當代大俠,絕無可疑,但偏偏做出那樣的事來。”

    盤蜒又拍了拍手,眠婆婆從塔中走出,身後跟著個渾身鎧甲的沉悶漢子,盤蜒問道:“裏頭再無血佛派的鬼人了?”

    眠婆婆點頭道:“是,是,除了那鯤鵬,全數死的幹淨。這塔終於可安靜些了。”

    蒼狐登時醒悟,頭皮發麻,道:“叔叔,你早有意...驅逐血佛派的人?”

    盤蜒道:“我也不必瞞你,這烏雲神塔乃是世間聖地,於我修仙極為重要,這群妖魔占據其中,委實不便。他們囂張跋扈,遲早出事,我稍加縱容,果然犯下惡行,我正好借機收拾局麵。”

    蒼狐暗暗苦笑:“什麽世之大俠,真是無稽之談。他陰謀手段,罕有人及,所以救人,不過是事後補過罷了。”

    眠婆婆將傷者全帶到塔裏,安置照顧,稍後送歸,眾人昏昏沉沉,多半想不起今夜之禍。

    盤蜒與蒼狐將蔓兒送回武府,武先生仍未入睡,見盤蜒親自前來,喜不自勝,點著燈籠,率滿門相迎。

    盤蜒笑道:“老武,我這徒兒,瞧上你家閨女,親手將她救下,我是來提親的。”

    武先生瞪蒼狐一眼,道:“這小子睡了我閨女好幾晚,他若不提親,我定要上門逮他。”

    蒼狐一身冷汗,心想:“他原來心中有數?”當即跪倒在地,喊道:“嶽父在上,受小婿一拜。”

    武先生哈哈大笑,扶他起來,滿府眾人皆齊聲道賀,喜氣洋洋。蔓兒受了驚動,悠悠轉醒,弄清發生之事,羞喜交加,一溜煙鑽回閨房去了。

    兩人出了武府,盤蜒道:“武先生精明能幹,好友遍天下,所知隱秘,數不勝數,乃是我手下第一等謀士,且為人知足,絕無雄心,你成了他的女婿,妥善重用,將來此城才能穩如泰山。無論大觀國有何動作,黑蛇教有何企圖,咱們都能預先知曉。”

    蒼狐這才真心相信他要禪位於己,頃刻之間,感激之情,壓過滿腔仇恨,在心中紛至遝來,難分高下,他心想:“蒼狐啊蒼狐,仇是仇,恩是恩,怎能混為一談?你一夜之間,心境反複,感激憎惡,忽此忽彼,難以決斷,當真妄稱好漢!”

    他愣了許久,道:“叔叔,我不願當城主,我瞧你為滿城百姓操勞,好生辛苦,我寧願做一武夫,踏遍天涯海角,替你攻城略地,守衛諸盟。”

    盤蜒望著星空,目光深遠,隨後又轉向蒼狐,長歎道:“好,好,夜間風雨,金戈鐵馬,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或是江湖情深,兒女愛重,隨心所欲,雲遊天地,誰人不想如此?但我無人可托,唯有托付給你。侄兒,答應我,幫叔叔這一回,好麽?”

    蒼狐心神激蕩,想:“他言語中慈祥之情,關愛之意,決計不假,他對我當真極好,可...可....”

    盤蜒又道:“鳴燕將昨夜之事,都告訴你了?她是怎麽說的?”

    刹那間,蒼狐整個人似被凍住一般,連心魂都無法動彈,他答不上話,更不能思考,將呼吸也忘得幹淨。

    盤蜒道:“我大可將此事瞞在心底,但你是我最信任的小輩,我不願你我因此隔閡,說吧,我不怪你,更不會怪鳴燕。”

    蒼狐伸手去摸黑蛇劍,但當即想道:“我縱然全力以赴,但在他麵前,走不過五招。”緩緩回神,咬牙道:“你自己不知?”

    盤蜒道:“我所知與你所知,或許並不相同。我自問絕沒對不起你,更未害了鳴燕,你又是如何想的?”

    蒼狐豁出去了,於是將在屋中發現盤蜒衣衫,在床上見盤蜒血跡,他妻子不著寸縷,臥床哭泣等情景一一說出。

    盤蜒道:“我那天與八魔中的死魔相鬥,驚險得勝,又飲下烈酒,早已神智不清,等我醒來,確與鳴燕睡在一處。”

    蒼狐瞪大眼睛,捏緊拳頭,手上關節白的發亮。

    盤蜒肅然道:“但我並未與她有染,此節我確信無疑,或許她也醉酒,埋頭就睡,不記得事,整件事雖然巧合,卻正是一場誤會。”7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