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無形之中道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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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獸暗忖:“這四人未必是真,也未必有原先法力。我且略微試探。”手掌虛拿,招來一根鐵鏈,那鐵鏈粗如樹幹,延伸至夜空中。他再往外一扯,一頭雙翼飛獅從雲層中鑽出。
這雙翼飛獅叫做“蠍”,頭尾長達三十丈,乃是聚魂山中極古老的野獸,平素貪吃煉魂為生,為異獸所馴服,力大無窮,凶暴無比,單以凶悍而論,不在凡間任何神獸之下。這異獸閻王可自行造成魔獵,穿梭兩界之間,隻是時候不長,饒是如此,也足以將此物召喚至此。
異獸解開“蠍”上鎖鏈,手指往前一比,蠍飛撲向那大鼎,氣勢宛如雪崩。細脖邪龍身形漲大,變作大黑龍,龍身卷動,好似烏雲,與那蠍在空中交鋒,“蠍”縱然凶猛,也擋不住這原形畢露的閻王,少時之後,隻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
異獸心道:“這邪龍是真的?此人如何能掌控閻王?”
盤蜒深恐這異獸發動猛擊,打中這仙鬼神霧鼎。此鼎雖然堅固,若稍有破損,不知有何後果,眠婆婆已然不在,今後也難修複。憂心之下,潛運真氣,催促逐陽、暴虐閻王夾攻異獸,令修羅閻王守著神塔大鼎。
異獸使一招“刺鐐抓”,掌心招出數根飛矛來,一邊後退,一邊扔向逐陽。逐陽還一招“烈焰雙翼”,火光反擊過去。異獸招式再變,使“浸油網”,掌力如捕獸網罩下,轟地一聲,將逐陽掌力引燃,破了這一招,兩人身軀一震,竟勢均力敵。
暴虐閻王數拳猛擊,拳力中夾雜無盡飛蟲,飛蟲又匯聚成無形飛刃。異獸打出“剪剛毫”,雙指如剪,瞬息千回,喀喀聲中,將眾蟲剪落,擋下此法。但暴虐閻王欺近身,一直拳轟在異獸身上。異獸哼了一聲,露出尖牙,咬中暴虐肩膀,饒是暴虐閻王體質強韌至極,也疼痛的難以忍受,不得已從空中飄開。
逐陽發出“煽風點火”的一招,大風呼嘯,火焰蔓延,異獸見此招遮蔽天空,委實無法躲閃,當即以硬碰硬,使出“獵萬虎”一式,刹那間刀風傾瀉而出,便是萬頭老虎,這一刀也能盡數殺了。隻聽風聲大作,響徹千裏,異獸、逐陽皆被重創,身軀殘破的倒飛了出去。
兩人轉眼複原如初,異獸一回頭,見暴虐閻王與逐陽分站前後,毫無退卻之意。這兩人皆與他勢均力敵,他決計擋不住兩人合力。
他再看那獵物盤蜒,此人麵有病容,汗水止不住的流下,已是強弩之末。就在這時,那蠍一聲嘶吼,被細脖邪龍咬斷咽喉,旋即被龍火燒成灰燼。如此一來,成了三大閻王圍剿異獸一人,他本是捕獵而來,不料卻反陷入重圍。
盤蜒鬆了口氣:“此人雖狡猾,但身手畢竟遠及不上天瓏。糟了,他局麵不利,隻怕想要逃走,我如何阻他返回聚魂山?難道要倉促啟用這大鼎麽?”
異獸忽然仰天大笑,邊笑邊說:“果然棘手,果然了得,你這般法術,隻怕及得上那黑雨老怪了。若殺你太過容易,未免無趣。”
盤蜒勉強笑道:“事到如今,閻王大人仍笑得出來?”
異獸一揚手,盤蜒周圍血光湧動,蒙蒙昧昧,混混沌沌,一層層紅煙紛至遝來,籠罩萬物,盤蜒隱約覺得這血光與紅煙匯聚成了無邊無際的叢林。於是天凝地閉,盤蜒被困在其中。
他不禁一陣顫栗,急使莊周夢蝶護體,但似乎這血色叢林隔絕他與天地之靈,他無法操縱夢境,更無法招來援軍。
他頃刻間明白過來:“這異獸布下陣法,將我困在異界某處,他是何時布陣的?我怎地全無知覺?”
異獸此陣,正是他生平所修陣法中精妙之最,叫做夜獵陣法,此陣布置之時,需大費周章,耗時許久,異獸創出此陣後,以往隻是設想演練,卻從未真正對敵手使出,蓋因他神通高強,追殺獵物時,隻憑拳腳兵刃即可取勝,然而此次捕獵盤蜒,他預料必極為艱難,這才把這殺手鐧拿了出來。
此陣施展要訣,並非天時地利,而是利用獵物身邊的“緣”與“命”,令他最為親近看重的親朋好友與他反目,敬愛他的國民盟友對他憎惡,待得此人眾叛親離,萬眾不齒,不得已動手殺了至親時,這陣法便悄然成形了。他所以指使道兒、蒼狐、青斬、泰遠棲等對付盤蜒,一則是消耗盤蜒功力,二則確是為了布下此陣。
一旦此陣發動,盤蜒深陷陣中,便與世隔絕,難以逃脫。這陣法可令“陰陽均衡,萬物歸元”,獵物無法再使真氣護體,防備瞬間不堪一擊。而異獸本人則安居陣外,就仿佛藏在暗處的獵人,一箭箭殺死獵物,而獵物絕無法察覺到那獵手身在何處。到此地步,此次獵殺可謂萬無一失,勝券在握了。
盤蜒不知究竟,但更不想久居在陣中,使太乙遊龍術,意欲逃脫,但剛一靠近那叢林,驀然一箭射來。盤蜒急使太乙靈道術扭轉此箭,誰知氣力衰弱,撲哧一聲,那箭刺入盤蜒肩膀。盤蜒痛得慘叫一聲,摔了一跤,倏然間,又有數箭刺近。
盤蜒足尖一點,躲了片刻,腳上再度中箭,護體真氣竟全無效用,他咬緊牙關,將那箭斬斷拔出,見傷口一時無法愈合,隻怕是箭上劇毒之故。
異獸笑道:“獵物再狠再烈,也不是好獵人的對手。到此陣中,你等若死了,越是掙紮,越能讓我享樂久些。”他使傳音功夫,發聲之地與傳聲之地相隔頗遠,也頗有亂人心耳之效。
盤蜒拍出太乙幻靈掌,幻化成無數形影,真身在影子中不斷轉換。異獸笑了一聲,發出千箭萬箭,將幻影毀滅大半,可轉眼間,又有新幻影冒出。盤蜒在其中逃遁,異獸一時也找不出他來。
異獸轉而歎息,道:“你本就隻剩下那零星半點的真氣,咱倆算是耗上了麽?你這般運功,能撐上多久?我看不出一個時辰,當即會有分曉。”
盤蜒答道:“你這魔獵也有終結之時。”
異獸又得意的大笑,道:“你當真機靈,然則此‘夜獵陣’發動後,你若不死,這魔獵便會一直持續。你想要耗時取勝,未免癡心妄想。”說話間,又是一輪箭雨,毀去幻影,盤蜒立時補上。
盤蜒大聲道:“我還有同伴相助,他們若趕到時,你可就大禍臨頭了。”
異獸道:“你是說那血寒與鴻海?此二人行蹤逃不過我耳目,且他們精力衰弱,自身難保。若送上門來,也不過是增添些樂子罷了。”
兩人一邊爭辯,一邊激烈攻守,果然一個時辰之後,盤蜒內力耗竭,幻影漸少,難以補齊。異獸長嘯一聲,道:“在這兒了!”箭矢紛紛,幻影連續破裂,盤蜒身軀搖晃,單膝跪倒在地,不得不用手支撐。
異獸見狀,欣喜萬分,這其中自滿是苦戰獲勝之樂,然則他沉迷於狩獵,知道若殺了盤蜒,這罕有的樂趣就戛然而止,不免想稍稍回味片刻。
驀然間,盤蜒站直,靜默稍久,一掌緩緩推出,掌力所及,那血色叢林被一舉衝散,世上似從未有過這般巨力,這牢不可破的夜獵陣,竟仿佛一層薄紙般被捅破。
異獸喊道:“怎麽...!”但那掌力太強,變化太奇,既有邪龍之毒,又有逐陽之火,加上暴虐之銳,還有修羅之力,除此之外,再有蛇帝之柔,吞山之廣,屍海之怪,蜃龍之幻,鳳凰之陽,帝江之迷,燭龍之暗,茫虎之變,伯奇之煞,這無數本不相容的力道融合在一塊兒,暗合大道,歸於無形,連乾坤也因此而扭曲變形,脈象匆匆避讓。
異獸一聲尚未喊全,已被此掌吞沒,登時身軀粉碎。
夜獵陣法霎時潰散,盤蜒額頭上那天罰徽記明亮的有如燃燒,他痛的渾身宛如刀絞,但仍凝聚氣力,招引來異獸閻王的煉魂,將其捧在掌心。
異獸仍有知覺,盤蜒感受到他心中不甘,卻也並無怨恨,似覺得死在這一招之下,也算死得其所。
異獸問道:“這一招叫什麽?”
盤蜒道:“大道無形。”
異獸又問:“你明明已油盡燈枯,又從哪兒使出這招來?隻怕當年蚩尤全力一擊,也遠及不上這一招。”
盤蜒慘淡一笑,道:“此招唯有等到我自身內力,半點也不剩下時,方能施展。我遁入記憶深處,將以往擊敗強敵的功夫加於自身,融合在一處,等若所有我所知的閻王神獸一齊全力出擊,此招若擊中大地,數百裏之內,什麽都不會剩下。”
也是他多年來反思自身武學,往往借助外力,這才受無數限製,他依據剝鱗地獄心經、殘劍心訣、血肉縱控念等功夫,多年苦練,終於鑽研出這“大道無形”來。他平常所用大道無形,雖也威力不小,但遠不能與這真訣相比。
異獸的魂魄不斷跳躍,重複念道:“大道無形,大道無形,唯有抵達‘無’處,方能領悟大道。了不起,了不起,若真如此,你豈非天下無敵?”
盤蜒歎道:“我創出此招不久,然則細細推想,或許十年之內,隻能動用一次,否則我自身靈魂四分五裂,身軀煙消雲散。”
異獸道:“如此豈非可惜直至?那劣魂、鬼心、混沌、黑雨若找上了你,你又該如何應付?”
盤蜒笑道:“若大道無時無刻皆能彰顯,又算什麽大道?船到橋頭自然直,我未必非仰仗此招不可。”
異獸深為歎服。
盤蜒將他魂魄捏緊,送入大鼎之中,施展五夜凝思功,借助月相,這仙鬼神霧鼎終於算得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