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一人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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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有酒,五小姐點的酒,小二前麵給白乘風倒了一杯,不過白乘風沒喝,飯菜他也隻吃自己點的。這時他看了看酒,猶豫要不要喝。

    五小姐皺皺嘴角,道:“喝吧大英雄,一沒下毒,二不收你錢。真是的,怪人,不能好好講話嗎?”

    白乘風喝了。酒很不差,如果說這人間還有什麽舍不得,也許便是酒吧,比如伊子奇埋在梅花樹下入口如吞火的好酒。

    秦天岫又倒一杯,問:“白兄能不能再喝?”

    白乘風道:“為什麽?”

    秦天岫道:“為白兄昨天一個人喝完那半壇酒,沒有給我們任何人留一口。”

    五小姐麵露驚色,低呼一聲,“難道……”詫異地看著白乘風。

    秦天岫道:“白兄一夜奔走,傷勢不僅沒有惡化,反而痊愈。關於那半壇酒,我昨天不信,今天信了。”

    七小姐早有此想,如今確信了,眉宇間隻添憂愁。

    白乘風茫然道:“我是問為什麽不能喝。”

    秦天岫一怔,瞥了眼朱韜,忽地醒悟白乘風根本沒將朱韜放在心上,自嘲地搖搖頭,舉杯道:“白兄豪氣幹雲,我該罰三杯。”當下果然自罰三杯。

    若是昨天,白乘風自會謹慎行事,但到今天,他知道酒已經影響不到他的劍。他正要倒酒,五小姐搶了酒壺,歎了歎,道:“我給你倒吧英雄,服了你了。”

    白乘風見她目光一片坦誠,笑了笑,接受了。這姑娘常令人氣惱,但也有可愛之處。

    秦天岫仔細觀察一番白乘風,歎道:“白兄神完氣足,氣機勃發,小弟若是劍客,真想與白兄一較高下。”

    白乘風神色一正,道:“我的劍不是用來與人比較高下的。”

    秦天岫猶豫道:“那位朱老兄想必是感受到你的劍氣,不自覺地……”

    白乘風一揮手,冷冷道:“平心而論,倘若我傷勢未複,又或者功力稍差,他那一劍推來,我接不住將如何?接住了又將如何?你說過‘殺人者人恒殺之’,一樣的道理,‘辱人者人恒辱之’。我本對他的劍沒興趣,我隻是吃飯而已。”

    一席話讓本想做說客的秦天岫啞口無言。

    五小姐卻一喜,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也就說如果朱韜不先動手,你也不會動手。”

    白乘風和秦天岫皺眉不語。話是可以這樣說,但如此境況,朱韜豈能不動手?沒見片刻功夫,大堂多了許多聞訊而來的人嗎?

    五小姐卻很自信,轉而湊近白乘風,低聲道:“喂,到底你來幽州城要殺的是什麽人啊?你看我們一下就找到你了,了不起吧。告訴我們是誰,我們幫你找啊。”

    其實真要消除蹤跡,白乘風自有辦法。他殺了很多,但沒多少人知道下手的是他。這次他並沒有隱藏舉措,也許是希望被找到吧。

    七小姐忽然道:“白公子,如果……隻有十天的話,你……你跟我們立刻快馬回京吧。事有輕重緩急,應該先解毒保住性命才是明智之舉不是嗎?”

    白乘風望了她一眼,她的眼神蘊含著濃烈的情感,白乘風不敢承受,低頭夾菜,轉開視線,隨口道:“伊子奇說那是仙藥,不是毒,沒有解藥。”

    “不試試怎麽知道。”七小姐不甘就此放棄,激動地站起來,“我,我,我一定請天下最好的醫生,一群醫生,用最好的藥,最全的藥……”

    人雖然隻有一個樣子,但看他的人,每個都有自己的解讀。

    在秦天岫眼裏,白乘風是個劍法高明、心思慎密、個性孤傲的劍客。

    在五小姐看來,白乘風鐵石心腸,毫無愛心、良心、同情心,冷酷決絕。

    而在七小姐眼裏,白乘風卻是個缺乏安全感、孤獨、敏感,故作冷漠以保護自己的傻瓜。

    七小姐還未說完,白乘風忽然抬頭,直直望著七小姐的雙眼,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問得這樣認真,七小姐怔怔失語。

    秦天岫、五小姐也都安安靜靜的,似乎某種莊嚴的事物忽然降臨,懾住了眾人。

    七小姐慢慢回過神來,從白乘風眼裏她感受到某些使她害羞又驚喜的東西。她喘息了幾下,勇敢地望著白乘風,像宣戰一樣道:“我,叫木子雯。”

    白乘風點頭,“我一定記住。”他用力望著木子雯,視線在她臉上遊弋,將她的形象刻入腦海,似乎這是最後一眼。

    五小姐眼光一閃,忽然意識到這是眾人相會以來白乘風第一次問及他人姓名。她瞪眼道:“喂,你不問我名字嗎?”

    這一問妒意明顯,又因太明顯,使人感覺她實則漫不在乎,隻是故意作難。五小姐一貫如此,她總想方設法不被看透,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被看透才能保持優勢地位。

    但在白乘風這裏可能行不通,白乘風不答也不問。

    五小姐罵道:“你個混蛋,虧我還給你倒酒呢。”又一揮手,十分豪爽地說:“算了,我大人不計小人過。不過你要殺誰,一定要告訴我。”

    女人是男人的力量源泉。木子雯帶給白乘風的感動令他此時滿腔豪情,他簡直要高呼:“告訴你何妨?就是昭告天下也無不可!我要殺的是幽州刺史、武威郡王——李懷先!”

    不過他克製住了。他吃飽了,準備起身。

    五小姐忽然一把拉住他,叱道:“坐下!”她說話總帶笑,似乎莽撞,似乎天真,此時疾言厲色,把木子雯嚇得一抖。

    五小姐臉上陰晴不定,恨恨地盯著白乘風,見他無憂無懼無所謂,恨不得咬他一口,壓低聲音道:“真是混蛋家夥!我告訴你,我是當朝五公主木子娉,七妹是七公主木子雯。不管你中了什麽仙藥鬼藥,宮中八百禦醫,天材地寶無數,總有辦法治愈。你要殺什麽人,我和七妹請父皇下旨,就算他是賢者聖人,也將他捉拿入宮,讓你打上三百大板,以銷心頭之恨!”

    五小姐道出了自己的名字,似是無意。

    白乘風則執意不說李懷先的名字。他笑了笑,覺得有些溫暖,不管木子娉語氣多麽惡劣,但話語無疑是出於關心,還有她的眼神。他擁有敏銳的感知和解讀能力。

    他覺得有些奇怪,生命到了最後時刻,似乎忽然變得好運了。

    其實一點也不奇怪,長久以來他獨來獨往,孤僻自閉,直到喝下“十日生”,他才慢慢放開心懷。而情感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相互作用的。

    白乘風長舒一口氣,近乎心滿意足地站起來,居高臨下揉揉木子娉頭頂的發髻,道:“多謝。”又望向木子雯,道:“多謝。”

    平平常常的兩個字,其實白乘風一生沒說過幾次。

    木子娉、木子雯都能聽出其中的誠意,但誠意之外是拒絕。

    那邊朱韜一見白乘風站起,立時起立,大叫道:“小子,吃飽了吧!”

    此時大堂十多桌都坐滿了人,三教九流雲集,連二樓客房走廊也探出許多腦袋觀望,還有許多人在門窗外流連不去。

    朱韜號稱“巨浪劍客”,手中大劍乃江湖八大重劍之一,在河南河北一帶盛名顯著,近年來大力剿滅山賊土匪,聲望更是水漲船高。他這麽一發怒,消息飛一樣傳出去。

    木子娉給白乘風摸摸頭,竟有些受寵若驚,聽到朱韜大叫才回過神來。

    木子雯已擋在白乘風身前,深深地看著他,道:“讓我們幫你吧,你不用有任何負擔,因為這件事對我們並不難,就當做是一份普通友誼也讓你為難嗎?”

    木子雯說的話一點也不多,但幾乎每一次說話都令白乘風感動。她聰慧、善解人意,解人意後還能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實在是天下最美好的品德。

    “你們幫不了我。”白乘風隻能這麽說了。

    木子娉“哈”一笑,“隻要你肯接受,我們怎麽幫不了!回到京城自不用說了,在這裏,我們也能呼風喚雨。”

    木子雯聽她說“呼風喚雨”,不由輕笑一聲,這聽起來可不算什麽好詞,自己都忍不住在後麵加上一個“作惡多端”。不過她還是笑了,因為白乘風語氣裏總算有所退讓。

    白乘風看到她笑,也跟著笑了一下,神色轉瞬變得嚴厲,“我沒有開玩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