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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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

    陳至如夢初醒,他回過頭,一個小女孩兒正拿著風箏看著自己,而自己竟然發了好久的呆。

    “哥哥,你在幹什麽呢?”小女孩兒一身輕紗宮裝,頭上簪著金色的發簪,脖頸上一圈米粒大的圓潤珍珠,手腕上帶著小小的金鐲子,手裏拿的風箏都是紗綢堆出來的,雖隻是個小女孩兒,卻是一身的輝煌天家氣象。

    陳至不好意思說自己逃了學,躲在涼亭角落裏偷懶,他來宮中許久了,依舊不大適應這裏的一切,總是想念外麵,想念哥哥嫂嫂。

    “噓。”

    陳至朝著女孩兒搖了搖手,皇帝對他甚是寵愛,但陳至總是覺得不足,哪裏不對勁,他想著,他怎麽忽然就成了別人的孩子,被迫要離開哥哥嫂嫂,天天住在這花團錦簇的皇宮裏。

    陳至今年已經十六歲了,來宮中亦有兩年多,但兩年了,他幾乎天天都夢到走出這座宮牆,走到那個滿是花氣芬芳的將軍府裏,走到嫂嫂膝下,讓她用柔嫩細白的手指撫摸自己的頭頂。

    “哥哥,你長得和我皇姐好像啊。”

    小女孩兒一點都不怕人,雀躍又高興的說,遠處有不少奴仆在四處的喊著她的名字,可她卻不慌不忙,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和陳至交談。

    陳至怔忡地望著這個小不點,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不由想起第一次與同胞姐姐相見的場景。

    那女孩子和他長得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見到陳至的時候和他一樣的震驚,但比他還要快的反應了過來。

    大將軍景飛鸞用淡漠的語調,指著小公主說“至兒,這是你的孿生姐姐。”

    孿生?姐姐?

    陳至望著對方近在咫尺的臉,他不由得想起每當自己問起父親和母親在哪裏,景飛鸞望著他意味深長的目光。他是多麽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問過那些傻問題,這樣他就有正當的理由一直留在哥哥嫂嫂身邊,蜷縮在自己的房裏,聞著熟悉的氣息在暖暖的被窩裏安眠。

    “叫皇姐,叫父皇。”有人在旁邊推他。

    從前的小滕王,現如今的皇帝陛下用一臉珍愛欣喜的神情迎接他的歸來,他終於能夠把珍貴的,唯一的皇兒放在天下人的眼睛下麵,曾經接連不斷的暗殺已經驟然停止,從曄湖村接回來的親生兒子和皇帝有相似的眉眼,皇帝的心驟然軟了,這個孩子從未跟在他身旁,卻讓他覺得親近喜愛。

    滕王妃體弱多病,早已因為重病而離開了他的身邊。新娶的繼後是溫和醇厚的大家閨秀,世家子女,從來都知道深淺,想來應該會善待他從宮外好不容易迎回來的皇兒。

    陳至囁喏著唇瓣,如眾人期盼的那樣叫出聲,大家都笑了,他也跟著笑,可是他內心裏一點都不開心。

    見到父皇,還有親姐姐,有了真正的家,有了尊貴的皇子身份,可他一點都不開心。

    看著眼前這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公主,輕輕鬆鬆揭開自己的傷疤,陳至都不禁有點同情自己了。

    可同時他又隱約有一種感覺——這裏並不是他應該歸屬的地方,他的心在宮牆外麵,在那些朝夕相處的親人們旁邊。

    等到帶著小公主,把她扔給那些急的發瘋的宮人們,陳至望著又變得空落寂靜的皇宮,隻覺得這種氣氛讓他忽然難以忍受起來。

    從一時衝動的逃學中清醒,陳至知道那嚴謹古板的老師必定會罰他,抄課本還是打伴讀的手板?從前他也挨過罰,宮裏麵還是宮外麵,老師的法子都是一樣的。

    今夕複何夕?竟夕起相思。

    幾乎本能想起紀安和紀逢之,他們已經是如同親生兄弟一般的感情了,連父皇都在考慮起他娶妻的大事,紀安他們更是早早到了年紀,可這兩兄弟卻一頭熱的做生意和學武,和哥哥校場裏的軍官們混的熟識親近,每天都帶著一身打鬥的泥土痕跡回家。

    哥哥嫂嫂並不催他們,總是說隨緣,要他們找到心裏喜歡的女孩子,然後在一起,一輩子。

    他本來是家裏最小的那個,現在卻比這哥倆先議起了婚事。

    沒有人問過他喜歡不喜歡,隻是說這個好,那個也好,他很快就會有一個美麗漂亮的妻子。

    陳至拔腳就往外麵走,他沒有忍住這一刻心裏的情緒,他知道自己來的這麽不容易,並不是真的要永久的離開這裏,起碼回家看一眼,他已經許久沒有回家了。

    理了理一團亂的思緒,他低下頭加快腳步。走到宮門的時候,給侍衛們看自己的牌子,這牌子是最近才送到他手裏的,皇帝聽說他在課堂上表現的很好,一時欣喜,準他出宮一次。

    皇宮外麵的一切都是熟悉的,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鋪,熟悉的天高地遠。

    嫂嫂說過,被美的事物吸引,這是人類的天性。他被那個家無限的吸引著,就算是被改了名字,就算是擁有了華貴的一切,但他每天每夜隻想再回家裏一次。

    陳至深深的呼吸。

    很久了,都記不清了,但他記得回家的路,記得那些石板,記得沿路上的一切,甚至記得快要到家時從院子裏傳來的滿園花香。

    嫂嫂是不是還是那般明豔驚人,她最愛在一處花蔭下睡覺,嫵媚情貌,人間再也難尋。

    哥哥是不是仍舊那樣的俊朗如夢,他略說一句話,一個淡淡的微笑,都能讓京都的所有女子失魂落魄。

    他長大了不少,多多少少聽說了他們的故事。知道自家哥哥一劍曾當百萬師,知道嫂嫂在京都以女子之身一手創立琳琅商會,盡管現在不怎麽出現,仍是這些世人們口中濃墨重彩的傳奇。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想的,腦子昏沉沉,心一橫就回了家。一路上索性將之後的所有後果都拋諸腦後,甩到一旁,滿懷著激動和喜悅,然後筆直的站在了那府邸門口,仰望頭頂灑金的牌子,死死將一切記在腦海裏。

    陳至舉著手拍打門環。

    許久有人來應了門,打開大門,一切都沒有變,唯有人變了。

    “將軍和夫人出了遠門,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大公子去了東域,二公子投軍去了,聽府裏老人說還有一個小公子,隻是不知道去了哪兒。我是去歲才來這裏專門看門的,這位小公子,您有什麽事情,不然留個口信吧,等主人們回來,一定幫您轉達。”

    見陳至雕像般站在那裏不為所動,年紀不大的少年撓了撓頭,一臉疑惑的望著他。

    陳至抬頭望著前方。

    花樹簌簌,天空一色,年年相似。

    夜深忽夢少年時,刀劍成塚,落花成詩。

    終是再也回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