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街夜月(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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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怎麽知道他姓什麽,”小趙長睫毛撲閃著,帶著幾分疑惑,“以前,我沒注意過他——”
梁浩軒覺得,小趙所說的,倒是大實話,集市上人來人往的,又能記住多少個人呢?再說,就算是對一個人有一點印象,也不便於貿然去問“尊姓大名”啊。
猴哥淡淡一笑,接著這樣說道:“這,這還不簡單嗎?”說著,對小趙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問阿冒。
麵對著小趙征詢的目光,阿冒嘴角泛出一絲笑意:“他,他姓宋——”
“你,你怎麽知道呢?”小趙的語氣,依然帶著一絲驚疑,“你和他,是老相識?”
阿冒依然帶著幾分得意的神情,緩緩說道:“其實,我跟他也不算很熟,不過,我倒是很肯定,他應該姓宋!你想想看,也不過一兩個小時,他就留下十多塊錢!不姓宋(送),還會姓什麽呢?”
小趙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哦,姓宋(送),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梁浩軒暗自思忖道:阿冒這些人,盡管知識有限,對語言文字的感悟、理解、遷移、想象能力,倒是不容小覷啊!那位漢子,铩羽而歸之餘,還成了他們的談資。不過,這也不能全怪阿冒,那家夥連“海底撈月”這樣的招數都不懂,就利用趕圩的機會,“乘興而來”了,結果自然是“敗興而歸”了。
也就在這時,隻聽猴哥說道:“這位老兄是來趕圩的,這一下——”
“是啊,”阿冒接口道,“來趕圩的,怪不得會圩(輸)——”說到得意處,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梁浩軒心裏,也是一陣好笑:不錯,我們這一帶方言中,“圩”跟“輸”同音,就此饒舌一番,也不算太離譜。不過呢,如果不說“趕圩”,那又該怎樣說呢?“趕集”?嗯,有這麽一篇課文;當然,說“趕街”,更順口些。從這個角度看,說話倒真是很重要的;其實,阿冒他們,的確是盡量避開“趕圩”這樣的詞語的。
“猴哥,”過了一會兒,阿冒這樣說道,“再過半個小時,我們調菜去——”
沒等猴哥回答,梁浩軒心裏又是一樂:“買菜”就買菜吧,偏偏要說什麽“調菜”!好像不這樣說,就顯示不出自己的高明來似的。當然,書上有“調兵遣將”這樣的說法。哦,大概是這樣吧,阿冒這些人,放眼集市之時,頗有一番豪情,好像那些肉啊菜啊,任由他們“調遣”。當然,今天比較順利,這樣說說,也未嚐不可。
慢慢點上一支香煙後,再悠悠吐出了一小口煙霧,猴哥才這樣說道:“哦,阿冒哥,調點什麽菜呢?”
換上一種富貴中人的語氣,阿冒懶洋洋地說道:“哦,先來半邊烤鴨,一碟油炸花生米,燉點骨頭湯——”說著,瞥了猴哥一眼,示意他接著“調菜”。
“嗯,再來一碟韭菜煎雞蛋——”猴哥會意,這樣接口道。
阿冒哈哈一笑:“韭(九)菜?韭菜炒雞蛋,這都十個菜了,猴哥,夠奢侈的了——”
猴哥淡淡一笑:“管它呢,有人送上門。哦,再來一瓶桂林三花酒——”
阿冒微笑道:“桂林三花,嗯,蠻好的。”
聽著這兩個大男人“口中調菜”,小趙笑意盈盈,恍如那些酒菜已來到了眼前的桌麵上。
“小趙,”猴哥像是想起了什麽,這樣說道,“想吃什麽,盡管開口。”
用欣慰、自豪、得意的目光,凝望了阿冒片刻後,小趙這樣說道:“差不多了,就這樣吧。”
看看菜譜已是定下來了,阿冒這樣說道:“梁弟,今晚過來吃飯。”
“這?這——”梁浩軒的語氣,有些遲疑。
“這餐飯,你是一定要吃的——”猴哥說道。
沒等梁浩軒回答,小趙接著說道:“是啊,要不是你跟阿冒哥試下那一盤,以後的事情,還真不敢說——”
梁浩軒回想起來了,期初自己頗為用心,差不多要和阿冒打成平手了。這樣一來,前來挑戰的那家夥,輕易就認為,阿冒的水平,也不過如此!於是,他就更自信了;哦,應該是更“自以為是”了。這樣想著,梁浩軒向阿冒望去。阿冒點了點頭,這樣說道:“像你這樣的年紀,能下成這樣,蠻不錯了。”
看來,晚上的這一餐,倒是慶功宴了。於是,梁浩軒這樣說道:“嗯,到時我過來看看。”
“嗯,既然定下來了,”小趙這樣說道,“再歇一陣子,有什麽事情,就先忙去。哦,晚上記得過來。”
看看這兒已是沒什麽事情了,梁浩軒就站起身來,這樣說道:“那,你們慢坐先,我先回家一趟——”
“阿冒,”猴哥打趣道,“這麽小氣的,怎麽不請梁弟吸上一支煙呢?”
阿冒遞過一支煙,微笑著說道:“哦,梁弟,來一支——”
“阿冒,”小趙輕輕拍了一下阿冒那隻遞煙的手,輕聲說道,“莫要教壞孩子去——”
既然小趙都這樣說了,梁浩軒也就不便接過那支香煙了,於是,一聲“慢坐”之後,他出門去了。
回到家裏後,由於離挑水、做飯還頗有一段時間,梁浩軒就坐在書桌前,海闊天空一番:如今,豬肉也就一塊多錢一斤,阿冒一下子多了十多塊錢,說得上是大獲全勝了。由此不難想象,阿冒和猴哥、小趙商量菜譜的時候,會那麽興高采烈。照他們所刻出的菜譜,幾小時後的那個晚餐,也稱得上是豐盛的了。哦,錢來得這麽容易、又是這麽快的,阿冒怎麽還會想著去揮汗勞作呢?或許,有意無意之中,他忽視了這一點:這樣的事情,其實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嗎?即便那漢子卷土重來,功夫也不會那麽不濟了;更何況,鑒於此前的慘敗,他極有可能要求阿冒讓一馬。在這種情況下,看在錢的份上,阿冒極有可能答應對方的條件。不難理解,這一下難度就會更大了。從這個角度看,人家的錢,的確沒那麽容易到手的。炒菜,吐煙圈,砍柴,打撲克,下象棋......阿冒的腦子,不至於輸給別人吧?唉,如果他走的是正道,那該多好啊。從姓氏上看,他跟文天祥同宗;文天祥,對,就是那個南宋丞相,一代抗元英雄,寫下《過零丁洋》的那一位:
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很多人不知道,文天祥其實還是一位象棋高手。當年,借著先手之利,他以一炮一馬,麵對黑方的單車單士,不僅足以守和,甚至還能夠戰而勝之。對於這樣的一個殘局,後人驚羨不已,甚至還把它印在棋盤上。當然,從現實生活的角度看,由於當時南宋政權早已式微,如此的積重難返,文天祥水平再高,麵對著蒙古大軍的洶洶氣勢,也已是回天乏術了。這樣說吧,在人生、現實這盤棋上,文天祥或許說不上是最大的贏家。
在廣義上,阿冒稱得上是文天祥的後裔嗎?從舉止行為上看,真是有天壤之別啊。不過,能以一車一炮戰勝那位挑戰者,倒也不算完全愧對先祖。當然,那家夥也有點井底之蛙,連這樣的定式都不知道,就出來挑戰,未免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哦,看到阿冒能有這一手,小趙在想什麽呢?她大概會這樣想,現在也是不愁吃不愁穿的,那些太辛苦的勞動,就暫時擱一下吧。這樣說來,好逸惡勞、得過且過,也是一些人的一大弱點了。哦,那木樓梯一帶的那個故事,既不吉利,又煞風景,阿冒多半不會告訴她的。據說,聽了這樣的故事,容易做惡夢。這些天,阿冒和小趙,也說得上是風調雨順吧?“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哦,阿冒和小趙會時常想起這句話嗎?或許,也曾經想過,不過很快就拋在腦後了。把別人的忠告、忠言當耳邊風,也不是從這一天才開始的。而且,這個夏日午後,如此的輕而易舉,他們多半更是得意忘形了。看來,即便真有迷途知返,也不會是這一兩天的事情。人,是不是太容易安於現狀呢?“船上不急岸上幹著急”,和“皇帝不急太監急”一樣,是對局外人說的,意思是要他們不必多管閑事。其實,換個角度看,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如果當事人都不把自己的命運和前途放在心上,別人再怎麽規勸,也是無濟於事的。哦,有這樣一個歇後語,“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也不要怪別人:別人的話,可以說給你聽,卻不能代替你思考、生活啊!哦,這樣說來,我倒有點像魯迅筆下的“看客”了。當然,在不少情形下,對於別人的事情,多半也隻能做一個看客。怎麽說呢,阿冒和小趙,年紀加起來,也快五十了吧,有些生活上的道理,他們尚不至於......“嗯,時間也差不多了,”想到這兒,梁浩軒這樣說道,“先看一下幾首古詩;然後呢,再去忙傍晚的家務事——”說著,他翻開桌麵上的一本語文課本。
這一次,他側重要背個滾瓜爛熟的,是唐代詩人王維的一首詩: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背誦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放下那課本,幹活去了。
這天夜晚,按照事先的約定,他要到阿冒家走一趟。出了自家大門,沿著街麵,他向阿冒家走去。來到阿冒家大門口外的街道上的時候,他沒有急著步入那屋簷下,而是下意識地停了一下腳步。(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