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稍一遲疑後，阿冒開口了，“取了，一開始，我叫他阿斌——”

    梁浩軒眨了眨眼，沉吟道：“阿斌？哪個斌呢？”

    “文武斌，”小趙接口道，“也就是文武雙全的意思——”

    望著孩子那白裏透紅的小臉蛋一眼，梁浩軒說道：“哦，這個意思！阿斌，這個名字好啊——”正說到“啊”字的時候，他發現阿冒的臉上掠過一絲迷惘與遲疑。於是，他不再往下說了，隻是有點遲疑地望著阿冒。

    看了懷抱中的孩子一眼後，阿冒這樣說道：“他叔叔（指小冒）說，用斌字的人太多了，沒什麽意思了；還不如換個思路，換個角度，叫阿波吧——”說著，將目光轉向小趙。

    “阿波阿波，”小趙興奮地說道，“他叔叔取得好，阿波阿波，四處奔波——”

    看到小趙如此欣喜若狂的樣子，梁浩軒簡直要懷疑自己的字典了：名字中有一個波字，也實屬正常，像《林海雪原》裏有少劍波，學校裏也有什麽海波洪波的。這些名字，大致上都是借用水勢浩大來預示人生的大有作為吧？哦，小冒倒好，居然說起“四處奔波”來！這四處奔波，多半是和背井離鄉、居無定所、顛沛流離之類的意思連在一起的！跟四海為家、誌在四方，大相徑庭啊！一個孩子，出生才幾天，就希望他以後“四處奔波”，真不知道這個做叔叔的心裏在想點什麽了？當然，北方人有時也喜歡給孩子起一個卑賤一些的小名，像狗剩牛犢什麽的。不過，這裏可不是北方啊！或許，這個名字還另有寓意......這樣想著，梁浩軒這樣問道：“決定，決定用這個名字了？”

    阿冒點了點頭：“是啊，這個名字好，決定了！”

    小趙向阿冒伸出雙手，這樣說道：“來，讓我抱一下；孩子，快睡著了——”

    確實，頭上是電燈光，地上有火光；在光亮中，孩子已閉上了黑漆漆的雙眼；那嘴角，還輕輕地蠕動了幾下，像是在回味著什麽。嗯，是睡著了，睡得香香甜甜的。

    小趙雙手環抱著孩子，輕輕地哼著：阿波，阿波，四處奔波；你叔叔說，長大以後四處奔波......

    搓了幾下手後，阿冒這樣說道：“這幾天，難啊！現在，總算過來了——”

    其實，在座的阿達姐弟倆、阿鬼姐弟倆，以及梁浩軒，也都知道，阿冒的這幾天，的確很“難”！不過，到底怎麽個難法，卻不太清楚。因此，聽阿冒這樣感慨，霎時將目光全轉向了他。

    阿冒淡淡一笑，點上了一支香煙。看來，他所等待的，就是這種充滿好奇的追問的目光。

    用火鉗扒了一下火，以便讓那夥燃得更旺些；清了清嗓子後，阿冒緩緩說道：“那天上午，我要到街上去了。那一路上，我特意放慢了腳步。其實，我也很清楚，冷天到了，年關近了，外麵風聲蠻緊的，聽說街麵有便衣，是專門對付我們的！不過，沒辦法，我還是要去啊！孩子出生了，別的不說，幾件衣服，幾樣營養品，幾斤火炭，幾隻雞，都少不了的吧？這十天半月，最離不開的，就是錢——”

    阿鬼打趣道：“阿冒哥，以前，以前你可以多弄一點錢的——”

    阿冒白了他一眼，冷冷的說道：“那圩場，是你家的小菜園？想摘什麽菜就吃什麽菜，沒那麽容易——”

    阿鬼點了點頭：“是啊，沒什麽事情是容易的——”

    阿達接過話：“條條蛇都咬人，這老話，說得一點沒錯啊！”

    梁浩軒暗自思忖道：確實，錢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人家口袋裏的錢，也不是那麽容易就到手的！阿冒啊，早知道是這樣，當初你為什麽就不想著做點正經的小買賣呢？這世上，誰不知道錢好？

    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之後，阿冒接著說道：沒辦法，要吃要喝要用，隻有走一趟了。

    快到圩場時，找了一個背風的地方，我先稍稍平靜一下。吸了好幾支香煙，皺著眉頭想了好長一段時間，我還是下了決心，要到街上走一趟。那時候，已經是中午了，街上的人來來往往的，蠻熱鬧的。我東張西望好一陣子之後，也沒看出跟以前有什麽不同，就放下心來，開始找目標了。過了幾分鍾，我眼前一亮。

    原來，冷天到了，成衣行也熱鬧多了。圩棚裏的固定攤位，早就擺滿了；而且，還不夠用，有好幾個剛從柳州那邊過來的，隻能在圩棚前麵，隨便找個地方，擺起地攤來。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大概是從柳州來的吧？這一次，她帶來的衣服、鞋襪，裝了滿滿兩個編織袋。這兩個大袋子，一個放在她的右前方，一個放在背後。

    打開右前方的那個編織袋，她拿出一張厚厚的油布，把那些衣物、鞋襪擺在上麵。剛擺了一小半，就有好幾個人圍上來，看的看，選的選，還討價還價的。這個婦女，就忙得手口並用了；哦，一個人麵對著好幾個顧客，有點忙不過來了！我心裏一動：她再能幹，後腦上也沒長眼睛吧？我的機會，到了——

    “機會？是黴運吧——”小趙冷冷的說道。

    對於事情的結果，另外幾個人都有所耳聞，聽小趙這樣一說，就全都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阿冒，看看她如何回答。霎時，客廳裏靜了下來，柴蔸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也變得一場響亮起來了。

    阿冒訕訕一笑，慢慢吐出一口煙霧後，這才緩緩說道：其實，當時我也還是很清醒的！四處看了好一陣子，確信沒有人盯著我之後，才慢慢走上前去，拎起了她背後那個大編織袋。那一瞬間，我還這樣想：拿到這袋衣服後，一轉手，至少也有幾十一百的了。拎起袋子，剛要轉身，一雙有力的大手，鐵箍似的抓住了我拿袋子的那隻手！

    “唉，完了——”就在我內心一陣歎息之時，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來了：“阿冒，怎麽樣？跟我走一趟吧？”那一瞬間，我的脊梁骨，掠過了一陣寒意：本來，我隻是想到街上“走一趟”的，沒想到，現在又要到那不算太陌生的地方“走一趟”了！唉，家裏老婆孩子還等著我......

    “唉，早知道是這樣，那天上午——”過了好一會兒，小趙才幽幽歎道。

    本來，“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機關算盡太聰明”這一類話語，梁浩軒也是懂得的；隻是，在小趙接過話之前，他隻覺得喉頭發緊，什麽都不想說。巧合的是，阿鬼和阿達，也不說那些打趣的話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