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盛席華宴(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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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就像是一支燃燒著的蠟燭吧?
近些天,父親的身體日漸衰弱。昨天晚飯時,我的母親噙著淚水,這樣對我們兄妹四人說:“唉,造孽啊!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那,那——”那一瞬間,我隻覺得心口像是被鋼刀猛砍了一下,揪心的疼痛!然而,我們又有什麽辦法呢?要是真有辦法,這幾個月早就付諸行動了。其實,我哥哥也不過十四歲,我們兄妹幾個真的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
如今,我的哥哥,我的兩個妹妹,又在哪兒呢?
母親也不在家,她,她到哪兒去了呢?我,我在自己這個小小的房間裏,又能夠想出什麽來呢?有人說“聽天由命”是消極的沒出息的;那麽,此時此刻,除了“聽天由命”,我又能夠改變什麽呢?父親,那曾經巍然聳立著的大山,那曾經奔湧不息的大海,那曾經熊熊燃燒的火焰......“快點,他爹,他爹快——”母親的聲音,傳到了我耳裏。
不錯,是母親的聲音!兩條街道交界處,離我的房間,那直線距離,其實也不過三四十米遠。
伴隨著母親這一焦急而悲戚的聲音的,是一陣腳步聲。母親,叫了些成年人過來看看了。
不錯,是成年男子的腳步聲;此外,還有他們邊走邊說話的聲音:
“梁嫂,沉住氣,我們都來了——”楊衛東的聲音。
“妹子,先別哭,我們先看看吧。”一個舅爹的聲音。
“嫂子,我的這位老同事,唉!”我同桌父親的聲音。
“梁嬸,先看看,看看再說吧?”阿冒的聲音......
他們的腳步聲,也在這些說話聲中,由遠及近:由街口到了我家門前的石凳邊,由街口步入屋簷下,進入我家大門,由客廳走向第二進房子。“他爹,我,我帶了幾個人,來,來看你了——”母親,快要泣不成聲了。
房間書桌前的我,突然湧上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此時此刻,我最好不要走過去!
我為什麽要這樣想呢?大人們正在準備著、商量著、著手著一些事情了,我過去,倒顯得有點“礙手礙腳”了。我去那兒做點什麽呢?等著別人來安慰、憐憫我嗎?此外,我的哥哥、我的兩個妹妹都還沒有回到家裏。要去,也應該是兄妹四人齊至啊!我,此時此刻的我,是不是有點多餘呢?哦,不管即將到來的是什麽,都應該到外麵去,去吹一下冷風,透上幾口氣,讓自己先擁有一片小小的天地。不管怎麽說,都是要——
這樣想著,先透過窗子向裏看了幾眼。他們正忙著,不曾留意到房間裏的我。
透過門縫望向客廳,客廳裏暫時還沒有什麽人。
看了看自己所在的房間,空氣像是要凝滯了,幾近窒息。
輕輕拉開房門,我來到了客廳,趁著無人注意,我從大門口,出去了。比較清靜的地方,就是小街西北方的這片曠野了。於是,我拖著步子,一步一挪......“幾十分鍾過去了,也該,也該——”梁浩軒暗暗對自己說道。
夜幕,正從四麵八方慢慢聚攏。再過十多分鍾,原野上的這一切,都將籠罩在黑暗之中:到時候,那夜幕,就像鋪天蓋地的大棉絮。盡管深知夜幕將至,梁浩軒卻遲遲不肯移步。路邊的枯草,依然向前延伸著,向那荒野的盡頭;那一大片遠山的輪廓,漸漸要與夜幕融為一體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歌聲,離別的歌聲,從哪裏來的呢?遠處,真有人在唱著這首《送別》,還是來自我心中的某根和弦?緊鎖著眉頭,梁浩軒這樣問自己。其實,歌聲從哪裏來,重要嗎?“夕陽山外山”?我的這一整天,可曾見過半縷陽光呢?人家還能“一壺濁酒盡餘歡”,我有什麽呢?我的兩隻手,都是空的!如果真想有點什麽,那幾棵雜草,倒是可以拔一下的。隻是,就算手上有幾根雜草,又能帶給我什麽呢?我,獨自站在這天幕之下,像,就像一隻螞蟻——
攤開雙手,確認手掌心空無一物後,梁浩軒嘴角抽搐了幾下,一陣苦笑:此時此刻,除了傷楚與苦澀,我真的是沒有什麽的了。最初我是想出來透幾口氣的,如今,這西北風也喝得差不多了吧?心口的這塊大石頭,挪開了嗎?哦,我的美女同桌,她父親也來了。是啊,人家命好,人家父親,是轉正過的。以後,我怎麽去見同桌呢?算了吧,那已經是以後的事情了。當務之急,就是這個夜晚!如果,如果真有一支——想到這兒,梁浩軒右手的幾根手指,輕輕地搭在了嘴唇上。過了一會兒,將手指挪開後,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抑鬱至極,梁浩軒很想吸上幾口香煙;可惜,身上沒帶著。
“好吧,”皺著眉頭,梁浩軒苦思著,“總是要回去的!原本的暫時透氣,如今可是躲避了!這樣的事情,真能夠躲得了嗎?事情,總是要去麵對的,不管你情不情願。再說,如果此時不走,再過一陣子,天昏地暗的,高一腳低一腳的,恐怕就和爬差不多了——”這樣想著,上牙緊咬一下下嘴唇之後,他離開這荒野,回家去了。
自西北走向東南,回到了泥路與街道的交界處。
站在街道上向家門口方向望去之時,梁浩軒發現,自家屋簷下,多了一隻亮閃閃的大燈泡。他自然知道:這亮如白晝的電燈光,是為進進出出、來來往往的人,所準備的。
家中客廳的東南角,臨時多了一張草席,草席下麵,鋪著厚厚一層幹稻草。按照當地人的習慣,這是為臨終者準備的。這一點,梁浩軒很清楚。而他的父親,此時就躺在這樣的一張草席上。
梁浩軒看清楚了,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兩個妹妹,正圍在草席旁。
“他爹,浩軒也來了——”母親這樣說道。
梁浩軒走上前去,跪在草席一側,使勁的眨了幾下眼之後,透過晶瑩的淚光,向父親望去。
這,這就是自己的父親嗎?梁浩軒想哭幾聲,卻發現那眼淚也不是想有就能夠有的。(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