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盛席華宴(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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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實,是人生最好的老師。

    父親辭世之夜,梁浩軒尚不滿十二周歲;他的哥哥十四歲;而他的兩個妹妹,分別是十歲、八歲。因此,當說到次日早上這小哥倆要到外麵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或許你的第一反應就是:哀痛欲絕之時就要外出幹活兒,不可能吧?那些大人,他們都做些什麽呢?就這麽忍心嗎?他們就絲毫不為孩子著想嗎?

    其實,辦喪事是很需要人手的,大人們自然有大人們的事情。而這件事情,在他們看來,這對小哥倆是能夠勝任的。

    事情大體上是這樣的:梁浩軒父親身前所在的單位,出於某種考慮,願意提供一些木料。這些木料,是做棺木用的。單位方麵隻負責把樹砍倒,至於怎麽運送,則由家屬方麵負責。可別小看這些木料,如果沒有它們,梁浩軒家第二進房子的那些樓板,恐怕就會消耗殆盡!當地人也算達觀,並不忌諱在家裏預備壽料;不過,那些壽料,一般是為那些老人家準備的,以免到時手忙腳亂。然而,梁浩軒的父親才四十出頭,一家人自然是不會這樣做的。於是,當這一切不期而至時,如何讓逝者入土為安,就成了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情!因此,既然單位方麵願意捐助,那麽,那些木料,就一定是要運回來的了。

    派誰去呢?采買、廚房、接待、打井(挖坑)、木工......都急需人手,於是,將木料運回來,就看小哥倆的了。

    也不要一位責怪大人們無情,現實就是現實,跟它討價還價的餘地,其實並不多。

    如果眼淚解決不了問題,就伸出雙手、邁開雙腳吧。

    其實,在內心深處,梁浩軒也有到外麵走走的念頭:在屋子裏,老是看到那些滿是同情、憐憫的眼神,老是對著那些煙火繚繞的香燭,老是對著那陰沉沉的屋子,那種近乎窒息的氛圍,實在難受啊!

    運木料所用的,是一架手推車。這手推車,顧名思義,就是用人手來推拉的車子,跟舊時代的人力車差不多。二者的不同之處在於,祥子們所拉的人力車,內空大致呈船艙形,以便於客人乘坐。手推車呢,多半用於短途運貨,內空要稍大些,兩頭可以敞口,以便於裝卸。

    出門時是空車,一人拿著一個車把兒,小哥倆上路了。

    路倒不遠,十來分鍾路程,就在小學西南數十米處。

    自北向南到了東西街的交界處。在西街上自西向東走。拖著像是灌了鉛的雙腳走了幾十米之後,就是老圩場了。

    “哦,今天不是圩日,是空日子——”看著前麵一些或買或賣的人們,梁浩軒這樣想著,“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往新街走呢!那兒的人,應該會少一些——”當然,既然已經到了這舊圩場的西側,也沒必要再回頭了。於是,小哥倆拖著這車子,繼續向前(東)走。這小哥倆本來就是街上的知名人物,再加上事情多半已經傳開,於是,街上的大人們,看到這兩人一車後,議論開來了:

    “唉,可憐啊,十多歲的孩子,就沒了老爹!”

    “昨夜沒在的,才四十多歲!那幾個孩子,怎麽辦呢?”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兩兄弟,也可以幫點忙了——”

    “肩膀還嫩啊,最起碼還要過幾年,才看到點希望——”

    “聽說,這兩兄弟的學習成績,都蠻不錯的!”

    “成績好,家裏還得有錢啊!孤兒寡母的,難啊!”

    “難,肯定很難;不過,路是人走出來的——”

    “哦,我記得有句話這樣說:自古雄才多磨難——”

    “話是這樣說,這幾年,也夠這家人受的了!”

    “天無絕人之路!事情就是這樣了,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知道別人怎麽想,此時此刻,梁浩軒隱隱覺得:接受別人的同情與憐憫,就意味著低人一等,就和接受施舍差不多。人啊,既然自立於天地之間,又何必去看別人這種異樣的目光。

    這樣想著,盡管步履滯重,咬咬牙之後,小哥倆還是稍稍加快了腳步。那些人的議論,漸漸在車輪之後了;風,已經不算大了,車輪後也不曾揚起多少灰塵來。

    要折向南了,梁浩軒下意識地盯了東北方一眼;那路口處,沒有他的美女同桌的身影。

    “這,”梁浩軒南行之際,這樣想著,“沒見到她;或者說,沒讓她見到我,是再好不過的了。我現在這種滿臉悲戚、失魂落魄的樣子,最好不要讓熟人見到——”

    大概是時間尚早吧,外麵又冷了些,一路上倒也沒見到什麽熟人。

    橫穿馬路之後,再往東南方向走上一兩百米,就到了。

    樹已經砍下來、鋸好了,就等著這小哥倆運回家了。

    站在樹腳下,梁浩軒向東北數十米處的校園望去:今天是老師批閱試卷的時間,校園裏沒有我的同學!這樣也好,何必讓他們見到我呢?哦,明天上午就要開散學典禮了,小學階段的倒數第二個學期,即將結束了。哦,到了七月份,我就要畢業了,就要離開這校園了。唉,就在這樣的日子裏,我的父親......

    幾個小時之後,也就是下午兩三點鍾,梁浩軒走出家門,走在送葬的隊伍裏。

    此行的終點,位於小街西北七八百米處。一路上,要路過那片荒野,也就是昨晚上梁浩軒駐足良久的那片荒野。

    腰間紮著一根白布,梁浩軒慢慢走著。

    白布,是戴孝。

    最初的幾十米,梁浩軒腦子像是已被掏空一般,心口也像堵著一塊巨石,呼吸都很艱難。

    看看快到那荒野東南側時,梁浩軒暗暗歎了一口長氣,接著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這樣做,是想著要把心裏的哀痛、悲戚、苦澀驅散開一些,以便於讓自己能夠不至於落到隊伍的最後麵。

    是啊,幾個小時之前,那些木料,小哥倆不是運回來了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