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驚鴻(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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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是下意識地將肩頭往上一縮,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了,把封麵一合,回答道:“看,看書啊——”
她倒像是很有好奇心的樣子,稍稍彎下腰,伸出左手,要把那封麵向上抬一抬,以便看清楚那封麵上的幾個大字。
幽香,淡淡的幽香,就像走在山路上所聞到的第一縷花香似的。與此同時,她的手指外側,與我拿著書的右手碰了一下。電流,瞬間從我的手背,傳到了心口。“哦,是《唐詩三百首》——”這樣說著,她回複到了筆直站立的姿勢。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幸好,我現在翻閱的是這一部婦孺皆知的《唐詩三百首》,不至於影響自己的形象。看來,對於書籍的選擇,也還是有講究的。這樣想著,我一時忘了接過她的話語。
“哦,我發現,”大概是看到我有點窘吧,她微笑著繼續說道,“你,你很愛看書的。”
我淡淡一笑:“沒什麽事情的時候,就隨便翻翻——”
“博覽群書,也是好的。”她這樣說著。
“打發,打發一下時光而已。”我這樣回答道。
她噗嗤一笑:“小小年紀,就想著怎樣打發時光——”
“哦,”我斟酌起字句來,“我是說,如果不看書,也會把時間消磨在別的方麵——”
“嗯,看書,需要日積月累,久而久之,就會有所收獲的。”
“收獲,自然會有一點的。總不至於是,是唱月亮光吧——”
“哦,我以為你想說水過鴨背呢?”
“意思,也差不多的——”
“嗯,同一件事情,同一種情況,有不同的說法——”
就這樣,兩個人閑聊起來了。
再過了一會兒,看了看那大門口之後,她這樣說道:“我,我還有一點事情,要先走一步了。你,你繼續看書吧?”
她的神情,居然帶著一絲歉意:影響你看書了,真不好意思。
其實,如果能夠跟她多聊上幾句,少看,甚至是不看書,又有何妨呢?
她向書店門口走去;我,無心再看什麽書,隻是默默地看著她。
走出門口之際,她沒有回頭。
我很希望她回頭,於是就多看了那大門口幾眼。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盡管目光依然停留在書頁上,那種風行水上的感覺,卻找不到了。
再過一陣子,那曾讓我神清氣爽的幽香,也慢慢淡去,以至於再也嗅不到了。這樣說來,那幽香,的確是隨她而來的。
哦,好些日子過去了。這個冬日午後,這麽冷的,她還會來嗎?
從我的角度說,自然希望她來。怎麽說呢,獨自,的確可以讓我長一點見識,也會找到某種精神上的慰藉。隻是,這幾個月的時間裏,我畢竟是太寂寞了,於是,我就想著有一個人陪伴著我。“紅袖添香夜讀書”,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哦,我甚至還希望,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一起讀書,然後能夠交流一下,共同提高。
那麽,為什麽會是這樣呢?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年紀要小一些;然而,我也多次這樣想:以後那些做學生的日子裏,如果一直都能夠跟美女同桌在一起,那該多好!
隻是,好景不長,既然我的美女同桌未能夠到拉保讀書,那曾經的心願,就成了一場夢。
於是,這幾個月裏,另一個夢想,也小草般萌發了:既然當初的美女同桌已經不可能了,那麽,在我的初中同學裏,會不會有類似的一個人呢?本來,我並不抱太大的希望,然而,這樣一個人,畢竟還是出現了。
她,就是梅玲玲。
不過,她是隔壁班的。
隔了一個班級,能夠和她說上幾句話的機會,自然就少得可憐了。好在,她家就在書店對麵,我可以有所期待。於是,這個寒冷的冬日午後,這一路上,我就不時想起她來。其實,也不知是一路上,進到這書店裏,少說也有二三十分鍾了吧,手中的這本書,我又翻看過幾頁呢?哦,那“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其實說的是,對於近在眼前的事情,要抓緊時間去做;要不然,時過境遷之後,就會懊惱、後悔的!
跟美女同桌在一起的時候,我虛度了太多的光陰,於是,我一直在鬱悶、後悔。
過去的事情,自然隻能讓它過去了。問題是,對於梅玲玲,就算我有此心,又會有多少把握呢?
哦,上一次她為什麽急著要離開呢?僅僅因為有“事情”嗎?如果她對我沒有足夠的興趣,那又如何呢?我,是不是很可笑呢?這一廂情願的美夢,還要繼續往下做嗎?做夢,不見得就有多可笑吧?如果連夢都不敢做,不是更可笑嗎?夢,盡管虛無縹緲,畢竟還是存在你心間的;而如果連夢都沒有,那就隻能是一片荒蕪的原野了。是啊,隻要想起她,至少,身上就沒那麽冷了。熱氣,首先來自心底。哦,我“想”什麽,別人未必就能夠知曉;從這個角度看,夢想,倒是最自由、最怡然自得、最無拘無束的事情了。如果隻是“想”,其實並沒有是非對錯、得失成敗之分。再說,如果你不想這件事情,心裏空蕩蕩的,無聊之際,有意無意之中,你就會去想另外一件事情。除非是入眠了,要不然,我的這顆心,是停不下來,靜不下來的。人的心,就像,就像......一番信馬由韁之後,梁浩軒暗暗地吸了一口氣,決定繼續翻閱一下手中的這一本《紅樓夢詩詞選》。一番之下,他的目光,停下來了: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
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
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在蓬窗上。
說什麽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
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綃帳低臥鴛鴦。
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
正歎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
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
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
因嫌紗帽小,致使枷鎖扛。
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
甚荒唐,到頭來——
“浩軒啊,”又是一個聲音響起,“這麽入迷的,又在看什麽書呢?”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後,梁浩軒下意識地將那原本是翻開的書頁一合,緊接著抬起頭來。(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