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剛出門時候相比，這樓上的冬雨，細小多了。

    東西走向的馬路上，昏黃的路燈光，靜靜地映照著那輕飄如絨線的雨絲，目送著這甚至帶著些許薄霧的雨絲，從空中、半空中無聲而下。這樣的夜晚，大概是過於濕冷吧，街道上行人稀少，甚是冷清。

    看著那路燈光下隱隱透亮的雨絲，梁浩軒暗自思忖道：秋收冬藏，這樣的一個冬夜，淒清蕭索，行人寥寥也不足為奇。畢竟，此時此刻，坐在火堆旁，烘烘火，看看電視，拉拉家常，甚至是擁被而臥，都更為現實些。這過於綿長的細雨，把一些人本來想到外麵走走逛逛的心思，也澆滅了。晴天，才更適於外出啊！就拿我來說吧，如果不是上午見到阿強，這個夜裏，我恐怕也就不想出門了。也就在這時候，不止那一家人的錄音機裏，飄出了這樣的歌聲：

    早已明知對他的愛，開始就不應該。

    我卻願將一世交換，他一次真意對待。

    我是寧可拋去生命，癡心也不願改。

    為了他，甘心去忍受，人間一切悲哀。

    在我心中，這份濃情，沒有東西能代！

    肯去承擔愛的苦痛，敢去麵對未來......

    哦，《射雕英雄傳》中穆念慈唱給楊康的歌！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淒婉悲苦中又帶著幾許執著與憧憬。這些日子裏，不知俘獲了多少癡情少女的芳心！如果撇開最後的結局不說，這楊康，其實也算是幸福的了。因為，有穆念慈這樣的純情姑娘，死心塌地的愛著他，“甘心去忍受，人間一切悲哀”！隻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貪戀權勢富貴的楊康，最終還是一條路走到黑......心旌神搖之際，梁浩軒下意識地點上了一支香煙。

    吸了幾口之後，梁浩軒隻覺得嗓子眼上幹幹澀澀的，倒像是擦根火柴就要燃燒起來似的。輕輕咳了幾下之後，他心頭一陣苦笑：如果把歌詞中的“他”，換作“她”，又會怎樣呢？從這個角度看，這幾年，自己在情海裏的沉沉浮浮，未必就比穆念慈好到哪裏去啊！那些苦戀，多半隻是一廂情願的單相思......這樣想著，他下意識地回過頭，望向南偏東的來路。

    樓下的那條路，有一個人正走著。

    此時此刻，她已經走到了這樓房的東側。

    隻是，微微低著頭走路的她，並不曾注意到，她西側的樓頂上，有一雙眼睛，正默默地注視著她。

    這是一個少婦，盡管她的步子，顯得稍稍遲緩了些，不過，依然像飄落水上的一朵蓮花，在微風的吹送下，不斷前移著：自北向南上了馬路，沿著馬路自西向東走出幾米後，過了馬路，繼續向東走著，那燈火闌珊處，將是電影院、桌球室、錄像室，也就是所謂的魚龍混雜處；她的身子，每移出一步，離那些地方，就近了一步......“唉喲——”一聲響起，食指中指一痛之下，梁浩軒手中的煙頭，跌落到樓麵上。

    原來，他手裏所拿的，是一支不帶海綿頭的普通香煙，由於隻顧著看樓下那熟悉的身影，竟然連香煙燒到盡頭時也毫不覺察，結果就被燙了一下！當然，煙頭跌落之時，樓下那人已走出二三十米遠，那“唉喲”一聲，自然也就聽不到了。

    看看那人離東南方的燈火處隻有幾步之遙了，梁浩軒收回了目光。

    向北邊望去之時，梁浩軒隻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扇了幾記耳光：這麽晚了，她還要到那種地方去，要做點什麽呢？一個單身少婦到了那種地方，多半就像一隻羊步入狼群吧？其實，這樣的事情，我也能夠想象得出；隻是，我依然這樣自欺：不會吧？那，那隻是道聽途說，那是別人在捕風捉影。唉，如果不是碰巧在樓頂上見到，我依然是不願去麵對著這一幕的。當然，如果披著一件道德的外衣，我可以說她不守婦道。其實，對她來說，不到那種地方去，她又該如何謀生度日呢？或許，生活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簡單。

    此時此刻，身在牢籠之中的阿冒，知道這一切嗎？

    小趙啊，當你第一次踏上小街的土地上的時候，會想到今天的這步田地嗎？

    確實，杜十娘、茶花女一類的故事，我也有所了解。隻是，我萬萬沒想到，類似的故事，在我所生活的這片土地上，也出現了。小說可以虛構，隻是，那裏麵的故事，卻是真正會有的。小趙，****，一朵飄落水中，慢慢陷入淤泥裏的一朵蓮花。以前，自然不是這樣的，那幾年，她青春靚麗，豐腴動人，阿冒引以為榮，並以此來嘲諷阿鬼姐。確實，阿鬼姐就算凃盡天下的脂粉，也不及小趙的十分之一。那些日子裏，或許就像有些人所調侃的那樣，阿冒和小趙，是手牽手去看電影的。三年多以後，地處小街西北側的電影場，沒落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圩場東南數十米處的電影院！

    隻是，有了電影院，這樣的夜晚，小趙身邊的人，已經不是阿冒了。

    哦，對於小趙的今天，阿冒就算是知道了，恐怕也隻能是一聲長歎：這杯苦酒，可是自己釀下的啊啊！

    以前，每次到阿冒家，對於那架暗沉沉的木樓梯，我總是下意識地望上幾眼。那時，我隱隱覺得，小趙前麵那個，也就是那個小王，結局很悲慘。我，我不希望小趙重蹈覆轍。唉，就算身邊換了新人，阿冒所走的，依然是老路啊！明明知道此路不通，依然執意要走。於是，又是一出悲劇。哦，有這樣一首歌：

    我猜著不變的步伐，是為了配合你到來。

    在慌張遲疑的時候，請跟我來。

    我帶著夢幻的期待，是無法按捺的情懷。

    在你不注意的時候，請跟我來。

    別說什麽，那是你無法預知的世界。

    別說，你不用說；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啊——

    當春雨飄呀飄的飄在，你滴也滴不完的發梢。

    帶著你的水晶珠鏈，請跟我來......

    這樣的一個冬夜，也飄著細雨；隻是，小趙的身邊，似乎並沒有人給她指出一條明路。現在看來，她的世界，煙雨淒迷，還真的是“無法預知”的了。哦，此時此刻，她的心裏，是不是也在流淚、滴血呢？或許，另外的路，也是有的，她也是能夠想得出來的；隻是，養尊處優、好逸惡勞的時間久了，對於自己的那雙手，她是不想再去長滿老繭的了。如果真是這樣，別人又能夠再說什麽呢？是啊，快過年了，人們多半都在想著一個“錢”字。隻是，這錢是如何到手的，確實是不盡相同。或許，這本來隻是別人的故事，用不著我“鹹吃蘿卜淡操心”；隻是，畢竟是隔壁鄰舍，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我又怎能不想上一想呢？是啊，別人的世界裏，多半不會有我這樣的鄰居。

    我的鄰居，阿冒和小趙，在新春佳節即將到來之際，卻是天各一方。

    而這樣天各一方的故事，在我看過的書裏，其實還是不多見的；甚至，是獨一無二的。

    麵對著這樣的故事，我，我一言難盡。（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