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橋邊(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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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又一次畢業聚餐。

    三年前高中的那一次,由於何淑穎的缺席,我站在教學樓欄杆內側,黯然神傷了好些時候。不過,那一次畢竟還能夠看到梅玲玲。也就是說,尚不至於就食不甘味。哦,當時梅玲玲也沒有出言譏諷我。何淑穎呢,也算細心,委托了一位室友代她向我敬酒,也給我帶來了某些心靈上的慰藉。總的說來,那次畢業聚餐,也還說得過去。

    而三年後,如今的這一次呢?桌麵上的菜肴,無論是品種數量,還是質量口感,都遠勝於三年前的那一次。而且,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對於喝白酒,學校也是默許的。這樣一來,你想一醉方休,完全沒問題。然而,從早上開始,我就感到某種莫名的失落。於是,那一醉方休的念頭,也就無從談起。

    我首次有意邀請共舞的那位女生,沒有出現在餐廳裏。是啊,如果是她向我敬酒,我自當毫不猶豫的一飲而盡。最想見到的這位女生始終沒有出現,滿桌的酒肉飄香,對我來說,又還有多大意思呢?龐美露低我一級,自然不在這聚餐者的之列,而且,我也不曾想過去邀請她。或許,今天上午籃球場上的那一幕,讓我有點後怕。

    這兩位女生都不曾到來,這樣的聚餐,又還有什麽意思呢?人說酒足飯飽,而我呢,飯是飽了,酒卻明顯不足。酒,自然是有的,隻是,我沒心思去喝。據說,對於那些重犯來說,如果眼前出現豐盛的酒席,就意味著終結。換句話說,酒足飯飽之後,他們就要上路了。當然,做這樣的類比,確實沒什麽意思。不過呢,這至少也說明,對於這樣的一次畢業聚餐,我心中是有點鬱悶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嗯,確實,吃完這一餐,朝夕相處三年的同學,就要各奔東西了。哦,就是在這個意義上,離別在即,對於這次畢業聚餐,再怎麽說,我也是有點傷感的:

    浮生著甚苦奔忙,

    勝席華筵終散場。

    悲喜千般同幻渺,

    古今一夢盡荒唐。

    這幾句詩,出自《紅樓夢》,將那人生的“幻渺”,說得也是夠清楚的了。當然,我們也沒必要那麽消沉,如果有什麽理想和抱負,還是應該盡力去實現的。當然,對於那表麵上的繁華與榮耀,也要有所認識,也要有某種思想準備。是啊,人生真正需要的是什麽,是要好好想想的。哦,早早走出餐廳的我,就這樣回味著尚未散去的畢業聚餐。

    其實,如果讓我自由選擇的話,我寧可這酒席簡單些,以便於在吃飽喝足之後,去參加舞會。

    隻是,這樣的一個夜晚,學校方麵並沒有安排舞會啊!

    如果有舞會,龐美露多半會來。這樣一來,在跳舞的時候,我就可以跟她說上幾句話,互道一聲珍重的,甚至,有所表白也不是完全就沒有可能。現如今,籃球場依舊,舞會卻成了遙遠的記憶。最想見到的一幕,已經注定是無法出現了。在這樣的一個時刻,我又如何能夠高興起來呢?甚至,我寧願取消這次畢業聚餐,我寧願像平時那樣,粗茶淡飯之後,去參加一次舞會。唉,我最在意的,我最心馳神往的,偏偏隻是——

    “唉,算了吧——”這樣說著,梁浩軒站起身來。

    看了東北側的餐廳一眼後,梁浩軒轉向西南,向學校大門口方向走去。

    通向大門口的這條路,是東西走向的。緩緩走在這條路上,梁浩軒下意識的向右側的教學樓望去。

    哦,那間教室,正亮著燈。

    “哦,那就是龐美露所在班級的教室了,”梁浩軒暗自思忖道,“我是不是應該過去看看呢?哦,這龐美露,勤奮好學起來,有時就像一個忙於複習迎考的高三學生。如今,既然那間教室正亮著燈,她多半就在裏麵了。而且,對我來說,這可是留在這學校裏的最後一個夜晚了。如今這情景,可謂近在咫尺——”

    然而,真實的情形是,望了幾眼後,梁浩軒並沒有向右轉,而是徑直走向大門口方向。

    最後的一次機會,他,就這樣,輕易地放棄了。

    出了校門口之後,梁浩軒折向南,向文化宮方向走去。自北向南走過那大橋的時候,他一時百感交集起來:這座大橋,我所走過的次數,也不算太少了吧?這一次,我的心跳,為什麽有點不一樣呢?是啊,以前我是習以為常,然而,明天下午當我背起行囊,從這大橋走過,走在前往火車站的路上。到了那種時候,我的腳步,還會那麽優雅、自然嗎?一旦離開這個小城鎮,我舊地重遊的次數,又有多少呢?哦,高中時候,課本上的那首詞,裏麵有這樣幾句: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

    冷月無聲。

    念橋邊紅藥,

    年年知為誰生?

    三年前那次與何淑穎的夜行,我和她,也曾說起這首詞。如今,何淑穎又在哪兒呢?這“紅藥”,我不甚熟悉,也不知道我腳下的這座橋,四周是否生長著這種植物?我隻知道,我離開這個小城鎮之後,這大橋依舊,大橋下的流水依舊,大橋四周的一草一木依舊。由此,也不妨這樣說,對於這座橋來說,我隻是一個匆匆的過客。

    這樣想著的時候,梁浩軒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站在了大橋東側的護欄旁。

    “行人靠邊走,車馬靠右行”:因此,對於梁浩軒來說,不到大橋西側去,盡管略有不足,也不算違反規矩。手扶著大橋的護欄,眺望著無語東去的河水,梁浩軒暗自思忖道:造橋,自然是為了便於通行,便於過河。然而,隨著人們精神世界的進一步豐富,久而久之,這橋,也就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不是嗎?以前我路過這座橋的時候,那步子,有意無意之中就會放慢。確實,橋下水流浩蕩,兩岸礁石嶙峋,如果是夜晚,那萬家燈火,就像那天上的繁星。總而言之,隻要你有心隻要你留意,那風景,總還是會有的。於是,我習慣了這樣的一幕;隻是,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這,這是一首較早的朦朧詩了吧?對於這樣一首詩,人們一向是眾說紛紜:這幾句詩,到底要說些什麽呢?其實,詩歌的主旨,首先應該來自於對詩句的品讀與想象。這樣說來,我們大致上可以肯定,人與風景,都是相對而言的。哦,從這個角度看,如今正站在這橋上“看風景的我”,會不會也是別人眼中的一道風景呢?

    這樣想著,梁浩軒下意識的轉過頭,向南側的文化宮方向望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