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一輪白玉盤般的圓月，已然掛在了稍稍偏向東南的天幕上。

    凝望片刻之後，梁浩軒將目光收了回來，繼續思忖著：俗話說“花好月圓”，現在已經是夏末初秋了，花朵的蹤影，自然是不多見了，不過，月光倒是比以前更明亮了些。此時此刻，這樣的月光，是不是在預示著什麽呢？嗯，一路走來的時候，不曾有月光。哦，我想起來了，金庸先生在《神雕俠侶》的結尾處，引用了這樣的詩句：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當年，第一次捧讀《神雕俠侶》的時候，就覺得這幾句詩情真意切，溫婉中帶著幾分幽怨，不禁多看了幾次。默默地看了幾遍之後，也就過目成誦了。這樣的詩句，確實讓人眼前一亮。好些年之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我才得知，這幾句詩出自李白的《秋風詞》，《神雕》所引用的，這是前半部分，後麵幾句是：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這幾句，顯然是對上文“此時此夜難為情”一句的深化。這“相思苦”，從文字上看，也不算難懂，然而，隻有置身身於其中的人，才會有刻骨銘心的感受和體會。這滋味，多半是頗為苦澀的，以至於詩人發出這樣的慨歎：

    早知如此絆人心，

    何如當初莫相識。

    其實，相識就是相識了，人的這一生，哪來的“何如”呢？說起來，真正讓人唏噓不已的，多半是，“長相思”也好，“短相思”也罷，常常恍如雲煙，最終變成了“單相思”。而“單相思”，也就意味著無著落，沒結果。那麽，我和玉姐之間的故事，又是怎樣一種情形呢？在不能與她見麵的那些日子裏，“相思”自然是有的......

    想到這兒，梁浩軒下意識的轉過頭，望向玉姐。

    此時此刻，玉姐正微微低著頭，麵向著西北方，像是老僧入靜一般，並不曾注意到梁浩軒的這一眼。

    “好吧，就讓她多想一會兒吧，先不要去打擾她——”這樣想著，梁浩軒輕輕地站起身來，向東南方向走去。

    與兩側的低窪地相比，這老馬路本就偏高，有點小島的味兒。偏巧的是，前幾天的一場大雨，積水甚多，於是，在馬路南側的梁浩軒看來，自己的東南方，倒是一個寧靜的池塘了。這一刻，連清風也止住了腳步，於是，如鏡的水麵上，天上明月的倒影，清晰可見。看著看著，梁浩軒一時渾忘了四周的一切，隻隱隱覺得，自己的那顆心，就像一縷輕煙似的，飄蕩在兩個月亮之間......“小梁，你——”不知什麽時候，耳邊響起了玉姐的聲音。

    帶著幾分慚愧與歉意，梁浩軒回過頭來。

    果然，玉姐就帶著一絲微笑，站在他的偏西一側。

    “小梁，你，你在看什麽呢？”見到對方回過頭來之後，玉姐接著問道。

    “我，我在看水裏的月亮——”梁浩軒說著，指了指東南方的水麵。

    玉姐稍稍近了些，順著對方所指的方向望去，過了一會兒之後，這樣說道：“嗯，果然，水裏也有月亮。”

    梁浩軒接過話：“這樣的情景，平時還是不多見的——”

    “嗯，確實不多見。哦，如果讓你選的話，你要哪一個月亮呢？”玉姐這樣說道。

    梁浩軒心頭一怔：這問題，看似簡單，其實也是不容易回答的。

    略作思忖之後，他試著這樣說道：“看到這一幕，我就想起，想起，猴子撈月亮的故事來——”

    “猴子？猴子，怎樣撈月亮呢？”

    “我，我記得，是這樣的，他們一個連著一個的，倒掛在樹上，一直練到——”這樣說著的時候，梁浩軒突然覺得，應該指著偏西一側的高樹，比劃一番。側身之際，他猛然發現，玉姐離自己太近了，以至於自己一轉身，就碰了對方一下，就像一陣清風拂過水麵。“你，你這小猴子——”驚愕之際，隻聽玉姐這樣嗔道。梁浩軒臉霎時一紅，就想著要解釋幾句。然而，證要開口的瞬間，他看清楚了，對方的眼眸裏，漣漪陣陣，滿是鼓勵與喜悅。一咬牙，梁浩軒雙手如環，攬住了對方。一片略顯灰暗的雲朵飄來，遮住了天上月亮的大半張臉。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兩個融在一起的影子，慢慢分開了。用手捋了一下額前的一縷秀發之後，玉姐這樣說道：“唉，這麽快的——”

    梁浩軒露出一絲苦笑：“我，我怕你生氣——”

    用手點了一下對方的鼻翼，玉姐微微一笑：“我，我早就是過來人，我，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

    梁浩軒暗暗鬆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兒，才這樣說道：“我，我覺得，這樣也差不多了——”

    “唉，什麽叫差不多呢？剛才，你既然喜歡，就，就拿去——”

    “我，我覺得，還不是那種時候——”

    “唉，你這個人啊，也太守規矩了吧？”玉姐的語氣，顯出幾分不屑來。

    “以後，過些天，下次吧？”梁浩軒支吾道。

    靜靜地凝視了對方好一陣子之後，玉姐這樣問道：“小梁，你，你真的這樣想？”

    “嗯，是真的——”梁浩軒說著，點了點頭。

    再過了好一陣子，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之後，玉姐這樣說道：“以後，我們，我們恐怕很難再見麵了——”

    梁浩軒一愣，驚問道：“你，你是說——”

    “我，我要調走了！”

    “哦，什麽時候走呢？”

    “明天下午——”

    “哦，還在柳州嗎？”抱著一絲希望，梁浩軒這樣問道。

    “不在市內了，在很遠的地方——”玉姐這樣回答道。

    梁浩軒心下黯然，也就懶得去問，這“很遠的地方”，究竟在哪兒了。

    過了一會兒，隻聽玉姐這樣說道：“小梁，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這樣吧，先歇息一下——”說著，麵向東南方，凝望起那水中的月亮來。

    梁浩軒見狀，將頭轉向了西北方：看來，我的腦子，還真是不夠用。其實，今天晚上，從初次見麵開始，就有著不少異乎尋常之處，比如說，玉姐一直都是欲言又止的神情。隻是，對於這一切，我並沒有往深處想，隻是想當然，以為是兩人分開的時間久了，說起話來，有點不自然。

    哦，如今的這個夜晚，意味著什麽呢？

    在送走紅妮之後，玉姐，也要離我而去了。

    這個秋天，就這樣，與離別連在一起了。本來，人的一生之中，悲歡離合總是難免的，隻是，當離別接踵而至之時，確實是很難受的。“多情自古傷離別”，果然不是一句空話。細細算起來，我和玉姐相識的時間，還是比較長的，嗯，大致算一下，到這個夜晚為止，已經快兩年了。遺憾的是，這一段情緣，很快就要畫上句號了。現在，當一切都已成定局，不可再更改的時候，倒是可以冷靜下來，好好地反思一下。從門當戶對的角度看，玉姐自然沒問題，而讓我耿耿於懷的，就是她的年紀和情感經曆。我既然遲遲下不了決心，玉姐離開這兒，去尋找新生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確實，像她這樣的年紀，是不能再等的了。我呢，這一次，就隻能目送著她遠去了：

    此情可待成追憶，

    隻是當時已惘然。

    相識之初，我和她之間，其實就隔著一條鴻溝。盡管這樣的鴻溝並非不可逾越，隻是，我一直都在回避著什麽，並不曾想著要去逾越。我時常在感慨：這世上，那些兩全其美的事情，為什麽我就碰不上呢？如今，我也算慢慢體會到了，現實就是現實，它從來都不是由人來設想的。我既然不敢去麵對現實，現實帶給我的，也就是一個冷冰冰的結局。

    哦，在認識玉姐之前，韓芳菊就說過“有緣無份”的話語。現在回想起來，對於紅妮，我並不能給人家一個相應的名分，於是人家就另擇高枝去了。如今的玉姐，情況也是相類似的。是啊，如果沒有名分，也就意味著無緣。

    玉姐，很快就要離我而去了，不過，有些事情，我還是想了解一下的，不然，我真的要輸個不明不白了。當然，相關的這些事情，如果她願意講，我就聽聽——

    “小梁，你，你有話——”這時，已經轉過頭來的玉姐，這樣說道。

    梁浩軒點點頭：“是啊，在我眼裏，你，你就像一個謎——”

    “有什麽話，就直說吧。”玉姐的語氣，倒也幹脆。

    眨了眨眼後，梁浩軒試著這樣說道：“玉姐，你，你還記得吧？以前，在跳舞的時候，有好幾次，一旦我談起和你先生有關的事情，你，你總是顯得有點不耐煩的樣子——”

    玉姐嗔道：“我，我就知道，你要問這件事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