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9章 天數茫茫不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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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他鄉複行役,駐馬別孤墳。
“川宇,是如何下定決心回來?”林阡問的是“回”來而不是來,他知道,尋曼陀羅不過是林陌的托辭,林陌比星衍、比莫非、比瀚抒更想回盟軍,這個盟軍,林陌雖然無名,卻比誰都存在得早,所以他稱林陌為“川宇”,是想當著吟兒的麵認回弟弟。
“背對著終點前進,看到的隻能是後退景象。與其迷失,不如鼓足勇氣回身,澄清自己懺悔和救贖的立場。”林陌將永劫斬歸還林阡,意味深長地注目於他,“我知道,你已作出決定。你的心聲,我聽得到。”
“你與我一樣。”林阡接過雙刀,與林陌對視,不約而同道“雖上天棄我,但蒼生何辜?若以我血可補天,但死無妨。”
雙胞胎的心靈感應,致使他倆才是世上最心意相通的人。可惜這一別過後就得各自踏上征途,所幸雖然方向不同但目的終於一致。
“哥哥,但願有生之年,還能再見。”林陌與他擦肩而過。
“至多三十年,我……”林阡忽然怔住。
這稱謂,恍如隔了許多個平行時空。
雖晚但至,直達心間,既釋然,又溫暖。
“弟弟,一定還會再見。”黑衣刀客回身目送,白衣弓手已翻身上馬,風馳電掣而去。就像那年在建康城初相遇時,暌違多年的雙胞胎兄弟,從鏡中朝他騰雲駕霧而來,也是這般白駒過隙之感……隻是當年,他還不能完全把“林阡”二字從對麵絕世少年的氣質裏抽離。
流光中,林陌也隱約記起那年在建康城,頹廢入夢夢見的輪回世裏,有關自己的判詞
“更吹落,花消零,草木無情,暗風兼殘雨。傷見紅顏步不歸,回首夢。
事沉浮,路遠近,人生無定,明主與故國。忽憶少年赴沙場,左右中?
清唱罷,酒未酣,變化無常,澹雲和閑樂。驚逢故人臨末路,竟擦身……”
林阡的一生也同樣在風煙境的書紙上,被風吹亂
“雨過楚天晴,霽後飛虹留,誰道晴空忽暗,風聲喚人愁。陣前狂沙亂舞,刀中斷槍突出。往事上心頭,少年正年少,策馬南北遊。
穿大漠,越重山,浮行舟,閱遍天上繁星,無奈盡失路。道平更知途坎,波順方覺流返。不能引身退,舍身赴國難,暴亂結暴亂……”
然而,即便林阡甘心棄身鋒刃端,盟軍都不可能願冒失去他的風險,所以幾乎是扣留了薛煥邀請來的軒轅九燁,強迫這條毒蛇想出更好的或者可替代的辦法——
現有辦法,需要林阡去吸收掀天匿地陣的固有戾氣,以及所有當世高手如影隨形的附加戾氣。附加戾氣倒也罷了,畢竟宿主們都活著。可固有戾氣,是曆朝曆代封刀埋劍的古人、死者,會給林阡帶來怎樣的麻煩或危難,所有人都不敢、也無法預計。要知道,盟軍有據可考的是五次對陣,風煙老人未必隻經曆了五次而已。那八大前體,試錯了多少次,多少代?!
沒錯八大前體確實控製得很好,完顏阿骨打金兀術、衛青霍去病那些劍靈劍鬼是被降服了,但這是它們妄圖從陣法中竄出來作亂人間被林阡製伏才低頭,換個情景它們如果知道林阡要把它們銷毀了還會讓步?也許一開始它們還習慣性順從,可最後一刻察覺到滅頂之災它們會瘋狂反撲!如是,隻不過是把那些延遲的末日景象從對整個人間的打擊轉成對林阡一個人的壓榨!盟軍誰都不能再自豪地說他們鳴沙山五戰打得出色,任何一戰、打得再完美、又有什麽意義……
換言之,軒轅九燁說的後果已經是最理想的情況。如果林阡在山東劍塚對戰狼笑說的話一語成讖,那他到時候不止要一個人壓製盟軍全體高手,還非得戰韓世忠嶽飛這些祖輩先輩,甚至要遭遇白起呂布這些古代戰神圍毆,以及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全來招呼,他就算不被所謂的蟲洞吸走,也隻怕要落得半生殘疾……
“宇內無對手,是該往天外尋。”林阡卻一如既往地半開玩笑。
“沂兒、熙河熙秦、憶舟,還有莫忘、楚坼。我若暫別,就都拜托各位照顧。”林阡隻澹然對邪後、辜聽弦、百裏飄雲、柳聞因、孫寄嘯、楊宋賢和顧小玭等人交托自己、莫非和吳越的子女。
又就宋盟、曹王府、西夏義軍的未來發展,同陳旭、完顏瞻、籍辣思義簡要述說,過程中扛著刀一副隨時準備走的樣子,看樣子對赴陣之事心意已決。哪能不決,眾人交流期間,天災地禍從未停止。
這般的離別前景,獨孤清絕最先受不了。林阡是他唯一認定的對手,他已規劃好未來七十年的競相奔逐,如何能忍至少三十年的對手缺席!“何謂天道?!”劍舞問天,癲狂淩亂,到這時才恍然,他的未來劍境為何全是隱遁之意,他何以要跟肖逝一樣做什麽世外高人,風煙老人有關他的判詞憑何說的是
“提劍斷情少年狂,左手劍,右臂藏,離家萬裏,何處話情長?音訊全失兩茫茫,經世事,曆滄桑。
青山隱隱水湯湯,乘行舟,離國邦,棄武封劍,絕跡江湖上。攜卷遠上白雲側,誌隨風,意沉浪。”
徐轅厲風行李君前等人的煎熬亦不用說,十餘年南征北戰,一次次為林阡的超前決定作心理鬥爭,可向來都是煩亂的,再煩亂都帶著火。可如今,長使英雄淚滿襟。
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
“我們這群人早已沒有了家國,那這天下即將傾覆的山川,就是我們要赴的國難,這曆朝曆代積累流傳的文明武學,就是我們要守的家園。我曾經想,帶著大家將人間以保全之法重塑,也確實走到了這一步。但接下來,隻能將人間以重塑之法保全。”林阡終於看向了他們,原來隻是不敢麵對他們,也有他不敢麵對的嗎,是啊,表麵越看得開的人,其實內心越放不下。可他們也知道橫豎這事都沒回旋餘地了,主公不曾食言將他們帶到了巔峰,接下來的路,下坡或雲梯,全要靠大家自己走。
“前次宋廷之變,你也曾奪門而去,那時我們沒有追出去攔你,是因為知道‘主公一定不會走’,就算最後要同宋廷宣戰,都‘至少不會離開我們’。”金陵最易動情,明知道哭也沒用,卻還是淚傾如雨。
“若不赴戰,天地皆毀,但若赴戰,人世雖保全,列國卻有可能反彈。尤其宋廷,我們最難對付。”徐轅嚐試以責任將林阡束縛,至少能束縛著林阡在對陣時能夠注意自己的個人安危,萬一軒轅九燁技藝不精那麽林阡也有可能平安歸來,“主公在時,攻城風馳電掣,定呈碾壓之勢,則民眾也會對軍爭懵然無知,不受其害。但主公不在,鄱陽、洞庭之戰勢必重演,一旦盟軍不放手,則受苦的就是百姓,宋廷那些宵小會以此綁架盟軍逼我們讓步。”
“天驕這話,倒是提醒了我。”林阡正色。
早在山東劍塚之戰發起前,楊鞍就曾聲嘶力竭拖纏他“你還想失蹤幾日?還想這樣的問罪再發生幾次!?別再說解救蒼生,不救會否滅世都是未知。我隻知,你若不在,這天下必定大亂,要它何用!”
楊鞍雖然麵目可憎,但說話也有幾分道理,放到掀天匿地陣後看,盟軍如果失去他林阡三十年、且自身也有不同程度傷殘的話,沒有蒙古撿漏,也必有宵小作梗。
“正巧各國都有使者在附近。我們進入掀天匿地陣前,必須與他們約法三章。”林阡點名,宋廷是畢再遇賈涉,金廷是胡沙虎完顏天驥,西夏是嵬名令公,西遼是塔陽古,至於蒙古無人,“軒轅九燁,你把窩闊台那小子拎出來就是。”
於是在林阡帥帳之側,眾國使臣代君主約定三十年內,各國相安無事,不可互相侵擾,違者宏願落空。
林阡看似要求他們必須盟誓否則盟軍絕不救世,實際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浩劫總要有人解決,強者就應該保護弱小。
塔陽古前來保釋瘋癲無狀的屈出律,那人以雜合體蒙騙林阡,最後自己卻成了個分裂體,倒算報應。
臨行前,塔陽古對百裏飄雲夫婦述說悔恨“西遼再無高手了,我思前想後,不得不帶駙馬回去,自證忠誠。”
“塔陽古將軍不計前嫌、以德報怨,令人佩服。”飄雲開解他說。
“可我終究辜負了長空。古刹之戰,我本是想殺了屈出律為長空報仇!”塔陽古咬牙切齒,“但轉念一想,萬事在變,連乃蠻五帝都棄暗投明,誰知道屈出律癡呆後會不會改邪歸正?長空他,理應能明白我……”
“您請戰是為義氣,戰時才知要為家國。終究是忠義兩難。”飄雲理解地說。
“什麽啊,我隻是為了自己。”塔陽古噙淚搖頭。
“不管過去的恩怨了。塔陽古將軍,從今往後,西遼的子民,就拜托您保護啦。”靈犀微笑。
“是!這擔子,我會背到閉眼的那一刻。”塔陽古鐵骨錚錚地表示,一定守諾。
窩闊台從盟誓現場轉過身來的一刹,嘴角的笑容就縫不住。
從環慶毒災開始,他就聽木華黎對父汗來信說林阡和曹王最終都會卡在“仁慈”這一步……嗬,木軍師預言何其準!
“這掀天匿地陣,可直接教父汗絕地翻盤。”窩闊台笑畢,卻又暗暗歎了口氣,他了解,父汗後知後覺,非但不會高興,反而會覺得屈辱之至,因為父汗他畢竟是個戰士。
所以窩闊台決定對盟誓反悔之後,立刻就擬好了將來勸父汗寬心的說辭“父汗,我聽人提過一種叫‘離岸流’的浪潮,由近岸波浪和陸地共同作用而形成、悄悄從岸邊衝向外海,當它出現之時,會突然將人從灘上拽去外海。這時,如果非要掙紮、逆流遊動,十有八九會溺死其中。唯一活命的方法,就是順著水流漂浮。”
“毀約背盟,是出爾反爾。即便勝,也勝之不武……”暌違多時的哲別在耳邊說,他倒是個守盟約的,自鎮戎州敗給鳳簫吟之後就一直不曾參戰,如今之所以重返窩闊台身邊,是見不得窩闊台形單影孤。
窩闊台對哲別也是同樣一副說辭“出爾反爾看似不義,但勢在必行它就是對的。隻要結果是符合天意的勝,還管什麽勝的過程光不光彩。”
“可林阡說過……千年後,當世的風流人物都成曆史,唯公道,在後來的芸芸眾生之間流傳……”哲別麵露難色,這盟誓,列國全都有見證人!
“公道不在人心,是非隻看形勢。形勢變,人心自然會變。”窩闊台冷笑,“父汗也說過,曆史總是由勝利者書寫,他日若得天下,將世人分成個三六九等,豬狗的評判有何好在意?”
“大汗也許無懼後人評判,卻隻怕他過不去自己心裏的坎。”哲別預見到未來各國國君都會極力隱藏林阡的存在,但宋蒙之戰曾在西夏全方位爆發,夏史定然是最難修訂,如是,還是會時不時有野史跳出來提醒成吉思汗,他鐵木真並非不可擊敗。
哲別這話也是窩闊台最擔心的。
窩闊台臉色一沉,似笑非笑貼近哲別,低聲一字一頓“將西夏屠盡、斷代,何如?”
“……”哲別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