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以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常悅閣裏傳出的昆曲清明悠遠，總能讓聽的人流連忘返，回味無窮。橙紅色的夕陽下影子拉得老長，遠處幾個趕路人皆是行色匆匆，麵露頹色，到常悅閣下抬頭望了望，唏噓一番，而後匆匆而過，並沒有心思欣賞這水磨調裏的韻味，畢竟於這亂世，四處可見硝煙下的難民乞討，駐足聽曲兒這種事太過奢侈，非普通人所能享受。

    現在是1935年，已然戰火不斷，國局動蕩，內有政權爭奪，外有日軍侵襲，蘇州城本還繁華，城內少見煙火爭奪，倒是常常能看見日本商人出入，雖不知局勢如何走向，但表麵上看也還是個安全之地，常悅閣是這蘇州城中出了名的風月之地，雖在此亂世卻總是會傳出些曲調聲，伴隨著陣陣起哄聲，讓人對那個地方浮想連連，盡管戰事不斷，可還是有數不盡的公子哥白天黑夜的泡在這裏，大把的扔錢以快活度日，仿佛眼前的硝煙國難與他們處於兩個世界。

    “這日子還怎麽過，家裏老的老小的小，外麵也尋不到個賺錢的營生，我早知道嫁給你是要在土裏刨食的，可哪知道連肚子都填不飽，當初我嫁給你的時候，那也是這一片出了名的，還不是你三聘四請的求著娶我，看看現在過得這叫什麽日子……”

    城東的一條小巷子裏，一個穿著青色花襖的中年婦女靠在院牆上指著身旁蹲著的老漢叫喊著，尾音拖得老長，發出那種尖銳刺耳的聲音，還不時的戳戳老漢的頭，嘴上罵罵咧咧的沒有個完，老漢隻偶爾用眼睛瞟了瞟，卻也不言語，屋子裏的老人吧嗒吧嗒的抽旱煙，眼瞼低垂著也不出聲，地上兩個七八歲大的孩子在玩泥巴。

    杜淩晗坐在炕上，望著院子裏的磨盤跟牆角成堆的磚塊，長長的歎了口氣，手不自覺的揪扯著洗得泛白的袖子，剛剛那個聲音尖刺的中年婦女便是杜淩晗的舅母，杜淩晗自父母去世，便一直住在舅舅家裏，原本舅舅在城裏開了個鋪子，生活過的也算優渥，隻可惜時運不濟，那鋪子早被日本商人占了去，象征似的給了些銀錢，這一大家子的吃穿早就讓那點不多的銀錢空了，近來舅母罵人的次數也是越來越頻繁了，他們住的這條巷子，四處灰暗，殘壁破敗，在這住的人基本都是幾代靠種地為生的農民，本就沒有什麽積蓄，又趕上戰爭時期，日子過得十分拮據，所以時常就會有些哭訴聲。

    “你們看人家前麵巷子裏的孫家丫頭，不過就會哼哼兩嗓子，在常悅閣裏唱了兩天，這不就讓陳家的少爺看上了，一家子跟著吃香的喝辣的，那過的才叫日子呢！”

    聽見舅母特意拔高了聲音說話，杜淩晗曉得這是在說給自己聽呢，自己會唱昆曲，並且唱的還算有韻味，舅舅與舅母一直都希望杜淩晗也能像前巷的孫家姑娘一樣去常悅閣唱曲，說不定也能像人家一樣尋個有錢人家嫁過去，再不濟還能賺些銀子補貼家用。

    畢竟是寄人籬下的日子，若說杜淩晗不動心是假的，隻是在這亂世，姑娘家家的不好出去拋頭露麵，最近聽著舅母越來越尖刻的話，心裏也實在不好過，心裏定了定主意，拿起地上的水桶便出去了，看似是要倒屋子裏的髒水，可是路過舅舅舅母跟前不經意的停留了一下，瞟了瞟舅母那不滿意的眼神，杜淩晗隨後便也賠了笑臉。

    “舅母不必著急，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昨兒個上街的時候碰見孫家姑娘了，還說起常悅閣的事情了呢！”說到這杜淩晗也並沒有說下去，狀似無意的出了大門繼續倒桶裏的髒水，在轉回身時，舅母的表情好似見了喜事一般，笑嘻嘻的箱杜淩晗走過來，腰上一扭一扭的，好似所有的靈活勁都用在了這，杜淩晗最看不上的就是舅母這個樣子，總會讓她想起某些風塵女子的做派，就像是老婆婆們嘴裏常說的走一步扭三扭，路上行人回頭瞅……

    “淩晗啊？那孫家姑娘可跟你說什麽啦？不是舅母多事，你看你都十六七了，就你舅舅這土裏刨食的，能認識些什麽上等人啊，眼瞅著你就要婚嫁了，不趁著這個時候出去認識些有頭有臉的人，難不成還想跟舅母一樣嫁到這種沒什麽家底的人家，然後一輩子擔心吃喝不成？”

    “孫家姑娘說之前在常悅閣唱曲的時候跟老板熟識，能介紹我去常悅閣試著唱曲，要是唱得好可以拿些薪酬，也好補貼家用。”

    “哎呦，那可真是太好了，淩晗啊，你看舅母這一家子都是沒能耐的，就淩晗你知書達理，舅母這一家以後還要仰仗你過活呢！”杜淩晗看著舅母喜笑顏開的樣子，低頭瞟了一眼舅舅，雖然舅舅全程未曾言語一句，可是眼鏡裏那道光芒確是隱藏不住的，想來舅舅也是希望自己去的，自從鋪子被占了去，舅舅一直被逼著出去找活計，偏舅舅不是那種身強力壯之人，也無心幹些體力活，隻能吃家裏的積蓄，免不得被舅母嫌棄。

    “舅母說的哪裏話，淩晗自父母不在便跟著舅母，孝順舅舅、舅母本就是應該的！”

    舅母聽見這話，笑的更是開懷了，臉上的肉都恨不得擠到一起，擺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舅母就知道你這孩子錯不了，要不然舅母怎麽會那麽喜歡你呢，你等著，舅母晚上給你做些好吃的，我們淩晗可是要有臉麵的人了。”杜淩晗看著舅母扭動著進屋的背影，心裏不禁暗歎，那孫家姑娘不過是被人請到家裏去做了小妾，哪裏是什麽飛上枝頭變鳳凰，抬頭看了看天，灰蒙蒙，悶悶的，這樣的天氣已經持續好些日子了，總覺得是憋了一場大雨未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