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魔教教主與小媒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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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文如小山般堆在手邊,書案上攤開了一卷,密密麻麻的小字公整漂亮,單逸塵垂眸略過一行又一行,卻一個字都未能看入眼。
腦海裏不斷浮現的,是昨日在後院前看見的那道冒著雨忙進忙出的嬌小身影。
原先聽說她病倒,他的第一反應是覺得她果然身嬌肉貴,不過短短十日,便熬不下去了,心裏頭仍是有些不以為意。
可等許晁將詳細情況告知後,他卻微微愣住了。
昨日的大雨來的毫無預兆,太監趕來給他撐傘,途徑後院時照例往那兒瞥了一眼,卻見阮墨俯身在搬盆栽,擺了滿地的花花草草,愣是被她全數搬進了花房內。他心中一訝,但礙於太監跟在身側,並未多做停留便離開了。
待雨停後,他因事出門,卻偶然看她一身衣裙濕得直滴水,飛快往偏房的方向跑去,落下一路的水痕,根本與他入屋前所見別無二致。
如今聯想起來,那時她該是披著一身濕衣,待在小小的花房裏,吹了一個時辰的冷風這才吹得受寒發熱,病倒在床的。
他確實有些意外。
這些花草雖說是皇上禦賜,但府裏的人皆知,他並不大喜歡,更從未到後院賞過花草。後院如何打理,他從不要求,也從不過問。負責料理的老太監時常偷偷懶,或是不當心砸了一兩盆,但他即便曉得,也不曾怪罪過,一直睜隻眼閉隻眼。
可她竟然為了保護它們,寧可淋雨淋得生病,也不肯少搬幾盆?
單逸塵將她十日來的勤懇安分看在眼裏,紮根心底的那份懷疑有了些許鬆動,忽而放下手中的公文,揚聲喚了許晁的名字。
“王爺。”許晁快步入內,躬身道,“有何吩咐?”
“她病幾日了。”
“回王爺,已有三日。”
三日?大夫似乎說過兩日即可,那她大抵是好得差不多了。
“你去看看她。若已病愈,能下床了,便讓她明日過來。”
許晁摸了摸頭:“過來……是過來您這兒嗎?”
單逸塵掀眸一瞥:“不然?”
那目光是陰測測的冷,王爺一向不喜那位前國公府小姐,也不喜他們多提及她,許晁連忙垂下目光,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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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了一場,在床榻上躺了兩日多,連帶著將前幾日未能睡好的覺都補足了,阮墨醒得比往常都早,洗漱過後,便到膳房那兒領了兩個包子,回偏房用早飯。
包子還沒啃完,緊閉的房門卻被人輕輕敲了兩下,她心下疑惑,問了一聲誰。
“是我,福貴。”一道略微尖細的男聲在門外響起。
阮墨將包子重新裹進油紙裏,放在桌上,拍拍手過去開門。
“早啊,阮姑娘。”福貴與她打招呼,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掛著笑,揚了揚手裏的紙袋,“我來給你送些零嘴……是昨兒小六子出門采購時,托他買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阮墨擺擺手,也回了他一個笑:“不用了,謝謝,我這人……不怎麽愛吃零嘴,福貴你自己留著吃吧。”
“這樣啊……”福貴似乎想進屋坐坐,但她站在門口,並沒有側身讓路的意思,便裝作不知,依舊笑著說話,“那昨兒的桃脯呢,小六子又給我買了,吃不完,再給你一些可好?”
阮墨卻油鹽不進,還是那句話:“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桃脯吃多了有火氣,真的不用給我了。”
他的眸光黯了黯,收回手垂在身側,嘴角的弧度帶了些許失落,但還是維持著好臉色:“那……好吧,我就不打擾你了,這個……讓小六子他們分著吃吧。”
她點點頭,看著他轉入隔壁屋內的背影,隨即關上了門。
再次坐回桌前,阮墨的心卻不如之前的平靜了。
福貴是住在隔壁屋的太監,專事主屋的清掃打理,人很熱心隨和。她病的幾日裏,是他主動幫她擔下了後院的活兒,還不時送些蜜餞果脯給她,喝藥時解解苦。
起初她以為隻是好意,但次數多了,漸漸就覺察出不同了。
她不確定是自己自作多情抑或是真有其事,但寧可殺錯不可放過,所以她總表現得態度冷淡,不再接受他的饋贈,以求他自動打消念頭。
但這個福貴,看起來執著異常……實在令人頭疼。
“哎……”阮墨搖了搖頭,啃完包子後,便起身出門往主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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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尚早,她不緊不慢繞過屏風,正想著要不要先沏茶,卻見王爺已然坐在了書案後,正在處理公文。
額,應該先問安吧?可若是此時出聲,會不會打擾他工作?但她又不能一直杵在這兒,什麽都不做啊,當擺設嗎……
“還不滾過來。”
正當天人交戰之際,那位王爺終於開了尊口,阮墨立馬鬆了口氣,聽話地滾了過去。
“王爺要奴婢做何事?”
單逸塵掃了右手側一眼,目光又落回到公文之上,言簡意賅:“研墨。”
哦,研墨,這個簡單。
原主本就精習書法,幼時沒少給父親研墨,故對於阮墨而言,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於是兩人皆靜默不語,一人看文,一人研墨,倒是和諧得很。
然而一刻鍾後,她卻犯了難——這研墨是該研磨多久?
不能怪她不曉得。在紅鸞門習書時並不講究,用的是便宜的粗製墨汁。而在國公府時,一般是父親看她不耐煩了,便讓她到一邊兒去,換下人來研墨的。是以,她對於研墨的時長,還真沒有確切的定數。
看單逸塵那副冷冰冰、事不關己,顯然又懶得搭理她的模樣,阮墨撇撇嘴,想著磨到看起來與她記憶中用量相當即可,然後便專心致誌賣力研墨了。
平靜的視野中總有一處在動,實在分神得厲害,單逸塵每看了三兩行,便忍不住微微煩躁,要往右麵看上一眼。但見她研墨的神情認真得,似是在賦詩作畫一般,一會兒鼻子癢了,又隨手往上一抹,留下一道淺淺的黑痕,像被誰惡作劇畫上去似的,心裏卻莫名地好笑。
就這麽邊批閱公文,邊時不時往她那兒掃兩眼,倒沒有他先前預想的反感,反而比平常獨自工作時,多了一星半點兒,難以言喻的樂趣。
然而當他放下一卷公文,看見硯台裏滿滿的濃墨,頓時笑不出來了。
“……阮墨。”
“啊?”她正覺得兩手酸軟,聞言隨口應了一聲,馬上意識到是王爺在問話,才換了恭敬的語調,“王爺,何事?”
“你研那麽多墨作何用?”
“很多?”阮墨看著才剛在整個硯台上鋪滿一層的墨,小聲道,“這還不及以前奴婢用墨的量呀……”
“你……”單逸塵對著她充滿困惑和無辜的雙眸,嘴角不自覺抽了抽,“你難道不知,研磨出來的濃墨,需兌水調稀的嗎?”
“兌水調稀?”仿佛聽見什麽新鮮詞匯,她一臉茫然看著他道,“為何?不是研磨後便能寫了嗎?”
“阮墨。”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平平地聽不出喜怒,“你是在刻意搗亂?”
冤、冤枉啊……
她指天發誓,自己是真不曉得!莫說過去不曾研墨,就是翻遍她的記憶,也尋不出一處是研墨後兌水的畫麵。隻能說這位大小姐著實嬌貴了些,這種事兒都交由下人去做,她壓根兒就沒有關心過……
然而,現在要麵對的單逸塵的人……是她。
見他已隱隱不耐,阮墨怕他一不高興發起火,又趕她回後院跟些花草打交道,當即撲通一聲跪下,雙手撐地:“奴婢不敢!奴婢是一時走神才誤了事,求王爺莫怪……”
她不能說自己不曉得,否則單逸塵定會覺得她撒謊,世家之女豈會連研墨都不會,屆時罪加一等,她更沒有好果子吃了。
他垂首看著她縮成一團跪在跟前,雙肩微顫,一副心驚膽戰的模樣,心中那絲怒意又壓了下去,隻冷冷道:“走神?為何走神?”
這問題……怎麽回答啊?
她曉得這是在做夢,可他不曉得啊,說了他也不信吧。
“不說?”頭頂又傳來他低沉冰冷的聲音,竟暗含警告意味,“莫不是想著對付……”
那個“我”字還未出口,突然被一道響亮的怪異叫聲生生打斷。
單逸塵眉頭深鎖,環顧四周,未覺異常,剛將目光落回那道明顯僵住的身影上,方才的叫聲卻又響了一回。
這回他聽清楚了,嘴角再次不可自抑地抽搐兩下,望向那張緩緩抬起,皮笑肉不笑的僵臉:“你……”
“王爺莫怪奴婢……這肚子餓了要鬧空城計,奴婢也是管不住的……”
“閉嘴。”他的臉算是徹底黑了,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轉回案前,“那就滾去吃飯。”
“是是是,謝王爺,奴婢立刻就去。”阮墨如蒙大赦,一骨碌從地上起身,提著裙角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主屋。
屋外的許晁見她走得匆忙,以為王爺與她發生什麽事了,便走進屋內,看見王爺那張黑如鍋底的冷臉,立時想悄無聲息地退出來。
可惜,晚了一步。
“許晁。”
“……在。”
“何事入內。”
許晁自然不能直說,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硬著頭皮扯了個借口:“時辰差不多了,王爺……要用膳嗎?”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