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爺爺太了解她了，一般問她個問題，如果別人的判斷是不正確的，她會趕忙去澄清，而像那種不好宣之於口的，她會選擇默認。

    一股荒謬感湧了上來。

    這麽多年，他養了個什麽？

    如果這件事是顏星兒做的，他心裏還能好受些，可現在這算是什麽？自己養在身邊當親孫女的顧珊珊，害死了他最重要的人！

    不到一年啊，隻剩最後這一年不到，怎麽就不能讓他踏踏實實陪著過完呢？

    顧爺爺也不去看顧珊珊，他不敢看，他生怕自己不小心多看一眼，會忍不住掐死她！

    顧珊珊見顧奶奶什麽也沒說，以為自己還有希望：“爺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顏星兒幹的啊！”

    顧墨城身邊站著的顏星兒看著她，目光裏有些憐憫，這樣沒有意義的垂死掙紮，顧珊珊樂此不疲，不知道是不是把所有人都當成了傻子。

    床上的顧奶奶最後吃力睜開眼，看向顧墨城和顏星兒這邊，沒等她開口，顏星兒已經拉著顧墨城的手過去了。

    顧奶奶欣慰笑了：“好孩子，你們……好好的……”

    監護儀上的心電跳動越來越緩慢。漸漸拉成一條直線。

    這樣的場麵很容易勾起人悲傷的情緒，不知是誰先壓抑不住一聲哽咽，隨後病房內高高低低開始發出抽泣聲。

    顧珊珊還做著自己的夢，顧奶奶的死亡給她帶來的第一感受居然是喜悅，然後她又恢複了趾高氣昂：“顏星兒，是你害死了奶奶，你要償命！”

    她剛喊完一嗓子，覺得很過癮，還想再接再厲，手腕上突然一涼。

    顧珊珊看向自己的手腕，她的手腕上居然多了一副銀亮的手銬！

    顧珊珊當即叫起來：“你們幹什麽？你們要抓的不是我，是顏星兒啊，她才是殺人凶手！”

    “你還知道這個案子現在的性質變了啊，”警員笑著說：“之前你是殺人未遂，現在顧阿姨沒了，你殺人的罪名算坐實了。”

    “不是我，不是我啊！”顧珊珊歇斯裏地喊著：“爺爺，你救救珊珊，你知道的啊，這件事不是珊珊做的！”

    顧爺爺一直沒放開顧奶奶無力垂下的手：“小同誌，你們不要有顧慮，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法律麵前人人平等。”

    “行，有老爺子你這句話，我們就踏實了。”警員說著，一拉顧珊珊：“走吧，回局裏交代下犯罪經過。”

    顧珊珊猶自在反抗掙紮，她不相信從小疼她的顧爺爺會任由她被抓走：“爺爺，你救救我，我不能進去，進去了，這輩子就完了。”

    “別叫我爺爺，”顧爺爺說：“你不是我們顧家的人。”

    “爺爺你在說什麽啊……”顧珊珊涕淚俱下：“我怎麽就不是顧家人了？我七歲那年，你把我帶進顧家時說，今後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是顧家的孩子，誰要是敢說閑話，你幫我收拾誰！”

    “你倒記得清楚，我當初說過的話，哪一條沒做到了？我們怎麽對你的，你又是怎麽回報我們的？！”顧爺爺麵容冷硬，一張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時，隻會讓人望之膽寒：“她說得對，一個人可以沒有才，但不能連德都丟了。你不僅是缺德，你連個人都不是，畜生都不如！”

    顧珊珊喊得淒厲：“你不能這樣，我爺爺為了救你死了，你們顧家本來就欠我家一條人命，現在就算抵了，我不做你們家人了，你們也不能把我抓走！”

    顧爺爺整個人散發著寒意，如果他現在身邊有把槍，已經照著顧珊珊的腦袋一槍蹦過去了：“顧家欠的不是你，是你爺爺！現在是你欠顧家！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奶奶的一條命，你拿什麽來還？”

    顧爺爺不想再和她廢話，心已經傷透了：“帶走吧。”

    顧珊珊被拖走了，顧爺爺卻再沒能從病床前的椅子上站起來，身體裏全部的力氣，已經在這場劫難中抽空了。

    簽字，辦手續，出院。

    遺體告別，火化。

    最終隻捧回個小小的盒子，算是給尚在人世的人留下的念想。

    辦完顧奶奶的葬禮，顏星兒整個人緊繃的弦才慢慢放鬆下來。

    這場變故影響最大，最為痛苦的人，一定是顧爺爺。顏星兒找顧墨城商量，要不要把顧爺爺接來和他們一起生活，他一個人住在充滿回憶的地方，本身就是種煎熬。

    沒想到這個提議最後被顧爺爺拒絕了：“我就剩這麽點東西了，你們小兩口過自己的日子，不該操的心別瞎操。”

    顧爺爺的腿惡化得很快，他腿上有舊傷，當初醫生差點要給他截肢保命，沒想到他自己竟然硬生生挺了過來。

    年紀一大，身體機能大幅度退化，有些東西不是光靠意念就能戰勝的。

    顧奶奶的死給顧爺爺的打擊巨大，他現在借助拐杖也很難再站起來，大多數時候隻能做輪椅。

    顧墨城和顏星兒於心不忍，四下找醫生，問偏方，想給他帶來些幫助，沒想顧爺爺一點不領情。

    “我這把年紀了，身體什麽樣我自己有數。”

    “之前你奶奶在，我活著覺得還有奔頭，全憑一口精氣神吊著。現在這口氣沒了，該來的也就都來了。”

    顏星兒聽得傷感，八年前她離開冰城來到帝都，她就告訴自己，她已經沒有家了。

    和顧家人相處了一段，顏星兒遺忘已久的屬於家人的那部分感覺，又回來了。

    溫和明理的顧奶奶，看上去嚴厲實際上心軟的顧爺爺，還有總在關鍵時候給予她力量的顧墨城……大家就這麽在不知不覺中走進了她的生命裏。

    顏星兒看看身邊的顧墨城，也許是看得時間有些久，顧墨城遞回一個詢問的目光。

    “沒事。”顏星兒揚起一個笑容。

    在顧墨城看不見的地方，她這個笑容慢慢淡下去。

    顏星兒沒有忘記顧墨城當初和她結婚的理由，是為了討時日無多的顧奶奶歡心。

    可現在，顧奶奶已經不在了，他們該怎麽辦？

    顧墨城還要不要和她一起走下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