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人醒來的時候，西苑那兩間連著的廂房的餘火還在燃燒，她昏迷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

    此時的她被安置在東苑的房間裏，孟三娘急壞了，怕她被煙火熏壞，一口氣回不來，忙拿了涼水灑到她臉上，時不時還輕拍著她的背。

    “咳咳咳……”火場裏麵吸進了太多塵埃異物，江離人喉嚨又癢又澀。

    鏡心忙將一杯溫水遞了過來，猛喝了幾口水，江離人總算是回過魂來了。

    她抬眉看了一遍周圍的人，江家重要的人幾乎都在，他們排作兩列整齊有序地站在她床前。她正覺得奇怪，眼睛倏地瞥到那抹玄色身影。

    “陛下？”她細聲道。

    還以為是眼神出了差錯，看岔了，但是她瞅著溫耿灰頭土臉的模樣，一瞬間終是反應過來了。

    她旋即就要下床行禮，身子卻是一陣酸軟，又跌了回去。

    “不必多禮，好生歇著。”溫耿道。

    “阿離，你醒了就好，一會兒大夫就來了，你先好好歇著啊！”江遠山滿頭大汗，看起來十分不安。

    “陛下，您要不轉北苑下榻歇著？微臣讓大夫替您看看，您這龍體可千萬出不得差池啊！”江遠山麵向溫耿，腦袋都快垂地了。

    這是他事過三遍地提議溫耿了。

    “朕毫發無損，不需要就醫。”溫耿麵帶愁容地轉身走出房間，“世子殿下那邊情況如何了？”

    江遠山俯首弭耳地緊隨其後，“回陛下，大夫已經在替世子殿下治療了……”

    ……

    溫耿一走，整個房間霎時間也就跟著明亮寬敞了起來。

    “要是陛下跟世子殿下有什麽三長兩短，你就一個人上斷頭台去吧！死也別連累我們江家！”江映雪在抬腳去追溫耿的尾巴之前，還不忘對江離人嗤之以鼻。

    轉瞬。房間裏隻剩下孟三娘跟鏡心伴在江離人左右。

    詢問一番，江離人才得知今晚自己因何大難不死。

    原來，是皇帝今日正好與世子去獵場打獵，而皇家獵場就在長梅山莊北上直行十幾裏地的一片森林中。有時打獵下山，皇帝會先到長梅山莊與太傅博弈一番。

    當時西廂房的火勢借著風力蔓延得極快，整個長梅山莊內無人敢進去將江離人救出來，直到溫耿不顧自身安危衝了進去……

    當時看到房梁要倒，差一些要砸到陛下，門清霜為了護住陛下，腿被灼傷了。

    江離人終於明白江遠山為何一副驚恐萬分的模樣，就是江離人自己，回想起來也不免惶恐——

    這兩個男人是何等身份？要是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十個長梅山莊都不夠他們鈍斷頭台那把刀的。

    “娘……世子殿下傷得重嗎？”江離人清澈的眼睛裏藏著不安與內疚。

    “放心，虧得世子殿下身手不凡，不是很嚴重。”孟三娘安慰著江離人。

    “我去看看。”說著，江離人已經抬腿放到了地麵上。

    “阿離，你這個身子怎麽去？還是等大夫來了給你診過脈再說。”孟三娘阻止她。

    江離人哀求道：“不行的，娘……”

    她若是現在不去看看，她的良心定不能安。這一刻已是如芒在背，還如何等到大夫過來？

    孟三娘無言，也隻得攙著她去了。

    到了世子所在的屋舍，門外站著十來個侍衛，其餘的閑散人等都已經被溫耿遣散了。

    房門微敞，屋內燭光搖曳。江離人走近了，時不時能聽見門清霜痛苦的悶哼聲。

    江離人無聲示意孟三娘先離開，孟三娘點了點頭，走了。

    江離人屈指輕輕叩了叩房門。

    “民女江離人，求見陛下、世子殿下。”

    “進。”

    “吱呀”一聲，江離人推開房門，拖著疲軟的身子走進去。

    大夫正在一旁搗鼓研缽裏麵的藥物，隻見門清霜正半躺在一席軟塌上，一邊的褲腿已經被大夫剪開了。裸露的小腿上麵，有一塊掌心般大小的不規則燒傷。皮肉模糊的傷口在燈燭的映照下，泛著絲絲血水。

    江離人杵在原地，不自覺地咬牙蹙眉，臉上愧色重重。

    “你來做什麽？”溫耿問。

    江離人以為，陛下這話裏的語氣，多多少少是有些責怪她的意思。責怪因她讓世子受了傷。

    “阿離前來跪謝陛下與世子殿下的救命之恩，誠然得幸不死，卻尤是惶恐十分。”言罷，她雙膝跪地。

    “嘖，你趕緊起來吧。”門清霜雙目泛紅，“陛下與我拿命去救回來的人，豈能這般隨隨便便作踐自己的身子？”

    江離人垂著腦袋緩緩起身，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竟讓陛下與世子舍命相救。

    “回去歇著吧，這才過了多久？你定是還沒讓大夫替你診過脈。”溫耿用眼尾掃了一眼江離人。

    “我不礙事……”

    溫耿眉梢一挑，道：“你放心，這件事情朕會下令嚴守，不會讓你們長梅山莊受了牽連。”

    “謝過陛下。”

    “好了，阿離你也別太內疚了。我這條腿是為了救陛下而傷，又不是為了你。當然，要不是陛下搶先進去了，我肯定能安然無恙將你救出。”門清霜看起來精神並不佳，但是也不忘笑著與她打趣。

    究其因果，不還是因為她？江離人就是假笑也笑不出來。

    她點點頭，躬身施禮，走出了房間。

    才出了房門兩步，就聽得身後門清霜的聲音傳來——

    “疼啊大夫！你輕點兒！”

    溫耿：“一個大男人，這點疼痛都要如此叫喚……”

    門清霜：“你以為我似昭南王啊？久戰沙場飽經風霜的……我這可是細皮嫩肉！”

    “所以朕不是也該讓將你這整日無所事事的世子，歸於昭南王的麾下，由你去曆練曆練？”

    ……

    夜已深，長梅山莊這場來曆不明的大火終於消停了。西苑這兩間相連的廂房，一夜之間化作木炭灰燼。

    大夫走後，門清霜長籲一聲，道：“這事能瞞住太皇太後她們嗎？”

    溫耿剛好洗了把臉，正了正立領，說：“大火是瞞不住，但是我們參與了這件事，瞞不住也得瞞，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皇兄在宮中是何情勢。”

    若是這事情走漏了風聲，身為溫東言未婚妻的江離人定是沒好果子吃的。更何況溫東言如今在朝中除了他們兄弟兩個，幾乎是六親冷漠、朋儕無幾。

    “所以……陛下你今夜如此奮不顧身救阿離，是為何？”門清霜眼神有些複雜。

    溫耿頓了頓。

    “一直想著能替皇兄守住他想守住一切。”語氣裏藏著些許無奈。

    曾經，他也試過學著溫東言護他一般，想要替溫東言護著一些人，可惜……最後他也隻能眼睜睜看溫東言漸漸變得冷漠孤僻，兄弟倆的距離也漸行漸遠。

    “陛下……有些話……”

    “好了，朕先回宮了，你就在這處養著吧。大長公主那邊，你自己看著如何應付。”說完，溫耿帶著門外的侍衛一同離開了。

    溫耿清楚門清霜要說些什麽，無非就是“一山不能容二虎”之類的話。

    許多人背地裏說他不配當皇帝，都說如此庇護先帝嫡子的君主，沒幾個是有好下場的。

    然，誰又明了在他心中，孰重孰輕？（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