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臣還是臣,君何能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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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溫耿像是妥協了,說道:“定北侯、安國公聽命!”

    “臣——聽命!”

    “朕命你們即日起,領軍前往西北孤雁城駐紮,擊退敵軍。西北軍隊以東方煜為主將,楊晉受命副將。”

    楊晉跟東方煜眉頭一沉,顯然心存顧慮。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臣——東方煜/楊晉領命!”

    溫東言正襟危坐,威儀怭怭。

    “在不交戰的情況下,朕隻給你們半個月的時間,解決這場危機。若是不可避免,兩軍交戰,連孤雁城都護不住的話……”他眼神一厲,“你們就提著自己的人頭回來見朕!”

    聞言,眾臣細汗涔涔。

    楊晉與東方煜目目相覷,陛下這是下了奪命詔書啊!

    東方煜雖為前朝武將,卻是拱木不生危,生於大昭最是太平的朝代。雖然本人也算是個文武雙全的侯爺,但是實戰經驗是少之甚少。最要命的是,隨著時代的更迭,如今外敵的戰術他多是摸不透矣。

    且說到楊晉,也是武將後生。受祖上庇蔭,二十三歲就封爵一等。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何曾上過一次真戰場?如今的楊家公,教人尋不到一絲當年開朝大將的風采。

    這可如何是好?

    “朕且先將醜話說在前頭了。”溫耿臉色多了幾分平日裏沒有的狠厲。“若是孤雁城有個什麽閃失,不僅是西北軍的將領,你們……也難辭其咎。”

    長孫仲宇:“臣與大昭同在!”

    眾臣:“臣——與大昭同在!”

    溫耿大手一揮,方才被呂步生收上來的奏折“嘩啦”一聲,散落一地。

    “嗬!漠北戰役的時候,北狄三國共盟入侵邊城,自錦州失守至邊陽城淪陷。你們可還記得,我大昭痛失了多少將士和子民?試問,那時候與大昭同在的是你們嗎?他們在邊疆出生入死的時候,你們又在做甚?!”

    有人在刀口舔血,有人閑庭觀花戲神女。

    曾經“偃武修文”的革新治國,已經讓溫耿吸取了血淋漓的教訓。他深以為,若不是溫東言這幾年甘願淌血流汗,哪還有這些文臣們在這朝殿上大放厥詞的機會?

    滿朝之臣噤若寒蟬,無人敢再以下犯上寸步。

    ……

    退朝,百官離宮。

    “呂公公,領楊大人與東方大人先到崇明殿歇著。”溫耿眉眼未抬。

    “遵命。”

    那三個身影出了緩緩走出了正殿,眼下除了溫耿,偌大的宮殿隻餘一人——溫東言。

    “皇兄,此事你有何見解?”溫耿離開龍椅,一步步走到溫東言麵前。

    溫東言玄服未見一絲褶皺,麵容亦是水波不興。

    “陛下不是已有自己的想法了嗎?”他說。

    “朕自是有朕的想法,可皇兄答不答應又是另說一回了。”

    朝廷四方上書要求彈劾昭南王,也持續了數十天了。眼下這般局麵,想叫溫東言出手,溫耿也是頗感羞愧。

    身為一國之君,竟身不由己到這般地步。

    他猶記得當年北狄三國共盟,是以怎樣的形式,使得戰役持續了兩年有餘。今日西戎是一國兩部落勾結,將貪婪的血盆大口對準了大昭這片沃土。相比當年,勢頭亦是不容小覷。

    他今日就依長孫仲宇所言,命東方煜與楊晉領軍西北。可他心中也清楚得很,單憑他們兩個,恐是無法平息這場硝煙。

    “陛下何以認為,東方大人與楊大人不能委以重任?”

    君不信臣,朝綱必墜;君不用臣,易生二心。這大抵不是一個明君該為之舉。

    “並非朕不信臣、不用臣。若如當年的漠北戰役,朕或許不會像今日百般顧慮。北狄當年倚仗著兵力,以鯨吞之勢要攻打我朝邊境。而今日的西戎,兵力並非弱及北狄,卻更是小心謹慎,有蠶食我大昭寸土之勢。你教本王如何放心,將大西北交由他們之手?”

    西戎來犯,絕非一場兵力相較的火力之戰而已。

    “看來這幾年來,陛下沒少學習安邦之道。”溫東言似笑非笑。

    沉默片刻。

    溫耿目光灼灼地望向那尊龍椅,說:“朕尤恐會負了這百年王朝,負了這萬裏山河。”

    他從未以為自己適合當個君主,時常會害怕溫氏的百年大業,將於他之手毀於一旦。若是沒有那一場事故,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冕服加身的人,亦不會是他。

    “哼。”溫東言冷笑,言猶譏誚。“恐?聽陛下之意,是要將江山拱手讓與誰人?”

    “朕並非懦弱不敢當!——”

    “既然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無能,”溫東言快速截斷溫耿的話,“那就不要表現出無能的模樣,以博取別人的同情!”

    溫耿雙手垂落,紅邊濃墨的廣袖上,金色的盤龍看著有些扭曲猙獰。

    “別人?”他的皇兄是別人?

    “陛下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若是無心治國、無能安邦,大可自動讓賢。索性當年你也隻是僥幸上位罷了,這天底下想要坐上這個位置的人千千萬萬,何時又缺你一個?”溫東言直言不諱。

    一句“僥幸上位”就像是一根鋼針紮入心髒,初時不痛不癢,針一拔,不僅疼痛愈深,還要血流不止。

    溫耿:“皇兄,你是否怨我代替了你的位置?”

    他本來想問溫東言,他是否是也那千千萬萬人之一,果然還是不敢問出口。

    “陛下多慮了,您這麽說,豈不是要將微臣視作戴罪之身?”

    溫耿有些不甘,問:“皇兄……我們非要如此嗎?”

    “作為長兄,我最後再提醒你一次。丟掉你那些養尊處優時,慣出來的天真和幼稚。”

    溫耿不作聲了。

    是啊,養尊處優時慣出來的天真和幼稚。

    他從小性子溫順,又優柔寡斷。更也不同於長兄天資過人,集盡身邊萬般寵愛,所以他從未被刻意要求,譬如變得更出色。

    那時候父皇甚至私下與他說,讓他隻做一個隻懂得享受吃喝玩樂的皇子就好,什麽都不用學。言外之意,他最好是個廢物。

    溫耿不是不明白先帝的一片苦心,於是,他聽話努力地做個廢物,不爭也不搶。

    天道無常,人算不如天算,最沒用的他竟一朝冕冠稱帝。

    “不過陛下放心,就如長孫太公所言,臣還是臣。西北戰爭,臣隨時候命。若是無其他事,臣就先退下了。”說完,溫東言頭也不回地走了。

    溫耿看著長兄遠去的背影,悵然自語:“臣還是臣,君何能為君……”(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