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神也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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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億年來,須彌山日月更迭,隨時間滄桑浮沉。隻因上古尊神默默守護,這裏逐漸成為六界九州的世外桃源。大千生靈純真自然,山河蒼巒古樸幽靜,去一切貪婪惡念,繁育仙境樂土。

    而這一日,須彌山的天卻從蔚藍澄清變成了前所未有的一片赤紅。一向稱職竭力的旁觀者魔族四皇子軒轅北暻臨去前滿臉驚悚的吐了吐舌頭,暗歎道:今次,大羅天主卻不是怒了,而是鐵了心要大開殺戒。

    此時,山崗靜謐。杳杳的風仍在不緊不慢的吹著,空氣裏卻帶了一點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尊神逆風而行,華發翩飛,滿麵戾氣,已經不複神的慈悲樣,而化身地獄修羅,步步緊逼!彼時,陸壓周身的煞氣,連向來任意殺戮惡行的南界妖王也不免膽寒。

    天幕,血紅欲滴。對立的兩麵,蓄勢待發……

    “銀姬,你若不能克製身上的蝶戀花毒,你我今日便要命喪於此!”萬丈金盡數斂了神情中的狂妄輕慢,聲色有些微的顫抖。

    滿臉血跡,眼神渾濁的女子心一橫,尖利的指甲對著自己腿根便是一剜,生生挖出一團血肉,終回複了一點神誌。而後覆手化出袖劍一闕,氣息卻有些不穩:“帝尊,當年滅姬蛇一族,您為何獨獨留了我?”她癡癡的望著氤氳紫氣中白衣華發的尊神,尋一個等了七萬年的答案。

    尊神站於逆光處,僅留清冷的輪廓:“盞虛甘麵壁十年,求得本座饒你一命!”

    聞言,銀姬腳下一浮,臉色蒼白一片:“竟是他……”而後,心中苦痛與失落糾結,獨留悲戚一笑。

    尊神緩緩向前一步,眼中皆是寒意:“四門陣在何處?”

    銀姬驚慌失措的抬起頭,跌跌撞撞後退一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尊神再向前一步,厲聲道:“芷洄又在何處?說——”

    銀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抱頭痛哭:“陸壓,你別逼我!”

    尊神嘴角牽起一點涼薄的笑意,平靜道:“本座現下給你兩個選擇,自毀妖元——還是死?”

    銀姬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目中濕潤一片,她狠狠壓抑著心中的欲望,陰沉的看著不遠處結界中紅色的身影,咬牙切齒的說:“即便死,我也要拉她一同嚐嚐情欲焚身的痛苦滋味!”

    尊神卻冷冷一笑:“有本座與她解毒,便隻有快樂,何來的痛苦?”

    銀姬心內慌亂,卻仍要強作鎮定道:“她的蝶戀花毒已深入骨髓,你若執意與她行房,日後她必將成為淫蕩汙穢之人?”

    尊神眸光微動,不答反問:“銀姬,為何當日你不惜觸犯神怒,也要對本座用此藥?”

    銀姬猛然抬頭,臉上大驚:“你……你說什麽,我不明白?”

    “你明白,你當然明白……”尊神麵色清冷,幽幽道:“蝶戀花毒為姬蛇族秘藥,世人皆曉它摧毀人性、迷失人心而無藥可解的陰毒霸道。但又有幾人知道,它真正的厲害之處並非是讓人忍受永無止境的痛苦欲望。而是——中毒之人此世隻能從第一個解毒者身上尋到——情欲的快樂!”

    銀姬滿麵驚駭,杏眼大睜,顫抖著雙手卻無法言語。他知道,他竟然全都知道。那他當日佯裝中計,服下此毒……

    “七萬年前你使盡一切手段,在本座身上試用此藥!而本座當年,也不過是順水推舟,受了你這番心意。”尊神停頓了片刻,望向岩上沉睡的女子,目光深邃幽暗:“萬金難覓的蝶戀花,實是入情者為了得到心儀之人使用的最下作卻又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它以情為引,以欲作毒,若中毒之人對解毒之人無意,那蝶戀花便是世上最厲害的毒,讓中毒者生不如死!反之,則是世上最厲害的情藥,隻需微末便能一解男女的渴慕之苦,從此共享世間極致的樂!”

    銀姬絕望的癱軟在地,臉上淚痕與鮮血交織,更顯落寞淒涼:“當年,你寧願忍受那欲火焚身之苦,也不願碰我……如今卻懷了慈悲心,屈尊為一個卑賤的妖族女子解毒,難道不怕破了清修,損了神格?”

    白衣華發的神目露寒光:“你想要試探些什麽?求證些什麽……你又對本座了解多少?”

    銀姬咬唇不語。在陸壓麵前,仿佛一切手段、心機都似被晾曬在陽光下無所遁形。

    尊神卻笑了,嘴角微揚足以笑容峻嶺山巔上不化的冰雪,但那笑也帶著深沉、幽暗,有種道不清講不明的血腥可怖:“天地混沌初開,於濛濛洪荒中誕創世四靈,掌世間萬物,定陰陽乾坤,判六界生死。一億年前,四靈以平衡為則,定下萬物生存之法,並約定分別統領神魔二道,以千年為期掀九州之戰,勝者可掌六界權柄,為正道大法。敗者則退隱須彌靈境,永生鎮守無業沉淵……四聖中,本座與女媧天性好戰嗜殺,遂擇魔道,於數百年間率太古洪荒時代聞名六界的妖魔鬼帝和十八地宮真、廣二聖,斬萬千生靈於五彩天階,致九州山河傾塌、屍橫遍野……”

    聞言,在場兩人皆驚!

    自古相傳——四聖創世,悲萬物混沌,憫人世疾苦。采五色之石以補天,摶九州之土以造人,擷蒼穹神草鎮六界之疾,以通天神力斬遠古大妖。樁樁件件皆是功德無量,為萬世敬仰。如今,從尊神口中說來,那創世的隱秘卻是血流成河、毀天滅地的陰暗可怖,讓人不禁膽寒。無怪世人皆言: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尊神昂首於天地,如站在六界之巔的王者,袖袍翻飛、威儀萬千。冷冽寒風中,他忽而伸手接住一朵搖曳的落花,凝望間神情卻漸漸溫柔:“後來,女媧為相助本座問鼎化聖之境,耗費十年之功,用本座的骨血孕育出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女子。一個心智有缺、魂魄不全,一個豔冠桃李、思巧無雙……本座自問眼高情淡,卻偏偏愛上那癡的、傻的,為她使盡千般手段,為她棄魔修道,為她自毀千年神魔大戰功業,棄了六界權柄,甘願永鎮無業沉淵,隻為她重生之日能再拾前緣。一億年前,本座歸隱須彌之時曾告知三聖,若他朝一日尋回心儀女子——她佛我佛,她魔我魔,將不再守前時之約。三聖應允,相贈可使追魂牽影術法的媒介——天地姻緣鐲,助我永掌心上之人的行蹤,同時作為大婚賀禮……本座也常常感歎,因失去她的陪伴,這億年的時光,著實漫長無聊,遠遠沒有多年前屠戮蒼生有趣!你說本座慈悲,實是謬讚了!”

    一語畢,尊神眼中散發出琉璃的光芒,但那光幽暗一片,足以吞噬山河日月:“今日,本座與你們言語這許多,實是私心作祟。一則,再度遇上她心中歡喜,有些話憋悶心中,神也不快;二則,對於將死之人,亦無需隱瞞。”

    萬丈金大駭,顫聲道:“你所說的女子……是十一?”

    尊神眼中多了些激賞,回答亦果斷幹脆:“無論經曆多長的歲月,本座此生,非她不可!”

    萬丈金目瞪口呆。若論執著,世上誰人能及得上大羅天主這億年的守望堅持,在漫漫歲月中的無盡等待。

    尊神看著眼前人鬼難辯的女子道:“銀姬,本座實已料定你會對她用這蝶戀花毒,卻未加阻止,你可知是何因由?若你今日答對這一題,本座便饒你不死!”

    尊神停頓片刻,微微一笑,笑中竟略帶鼓勵之意:“這答案,著實簡單。而獎勵嘛,應算本座難得的大發慈悲!”

    銀姬慘白著一張臉,始終低垂著頭,竟是怕得不敢再望一眼那魔性泯心的男人,也不願說出自己不想承認的答案……他是故意的!

    原來,無論是七萬年前他假意中計,還是今日放縱一切的發生,都是創世之神對未出現和已出現的心愛之人試毒和使毒的詭異手段。他不惜以身試毒,不過是想讓心愛之人此生也非他不可。自己的陰謀狠辣,於陸壓而言,實是渺小卑微到極點。

    此人,城府之深、手段之狠,當真世上罕有!

    思及此,銀姬的心中已占滿恐懼,全身的力氣也似被剝離殆盡,隻能不住的伏地叩首:“陸壓,我知道錯了,你饒了我罷!你放我下山,我躲得遠遠的,今生再也不會出現在你和她麵前……”

    尊神一步步向前,神情憐憫而慈悲的望著身下顫抖的人:“你的答案竟是這個嗎?實在出乎本座意料!”而後,他微微側頭,麵向十米開外目瞪口呆的南界妖王,微笑道:“眾生平等,本座也可以給你一個相同的機會!”

    萬丈金麵無血色,半晌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既喜歡她,卻又如此待她!”

    尊神挑眉,莫名道:“靈兒是本座的心頭肉,本座為她等了這一億年,如今隻想讓她也嚐嚐相思之苦。難道不應該嗎?”

    萬丈金暗抽一口氣,心涼如死。

    尊神看他惶恐吃驚的表情,深覺可愛可笑可歎:“方才你氣急之時曾說,她愛上別人,想斷了她的四肢,日日鎖在床上,看她在身下痛哭求饒的樣子……本座問你,若你現下真奪了她,會這樣對她嗎?”

    聞言,萬丈金猛抬頭,臉色鐵青,眼中驚懼更甚!

    尊神定定的看著粗莽漢子驚慌失措的神色,無情譏諷道:“你不能、不敢、不舍、不願,對不對?——可見,擁有六界威名的妖王,也不過是隻表麵冷酷,而內裏卻柔情似水的紙老虎!”

    萬丈金啞口無言。

    陸壓幽幽一笑:“其實,本座方才一直在想,若將本座換了你,而她卻愛上別人,該當如何?”他沉思片刻,眼中難得的露出一點孩子氣:“你所說的那些手段都不錯,但少了一味藥引,終究不夠解恨、解饞……如此看來,本座雖貴為神,卻比你霸道心狠更甚!”

    萬丈金猛一抬頭,快到嘴邊的三個字又狠狠壓抑了回去!

    陸壓知他已猜到了答案,激賞道:“這蝶戀花毒,隻有姬蛇一族才知調置之道……本座當年屠盡沼澤地,皆未尋得秘藥及配法。方才本座所說的盞虛求情,隻是銀姬得以苟活的原因之一。而最深層的是——要得到這世間奇毒,她,與七萬年的光陰缺一不可!”

    銀姬額上已浮現出絲絲冷汗,聲音顫抖,破敗不堪。她本以為,他屠殺姬蛇一族是因惱怒了自己對他陷害使計的報複行為,而最終放過自己,卻是心中仍懷舊情,不忍下手。原來,終是自己高估了在他心中的分量:“帝尊緣何對此毒執著至此?

    陸壓厲眉微挑,詫異道:“其中緣由,你竟不知嗎?”尊神遂低頭沉思片刻,忽而明白展顏道:“也對,沒有親身嚐試過的人,的確不會明白它的神奇!——這毒,確是世上最神奇的所在。不僅無藥可解,且綿延時日亦令人吃驚……”

    銀姬緊握雙手,指甲陷在肉裏帶來的刻骨之痛也不能解身上欲念之痛和心中無望之痛的分毫。

    陸壓唇間一抹微笑,極冷極詭:“七萬年前,本座身中此毒,遂斷欲斷念、修佛修禪,極力克製。相安無事的時光裏,以為此毒已然解了。未料,七萬年後,本座重又尋到她,才知這”蝶戀花“的毒將綿延此生,不滅不休!”

    此時,寂靜的山巒,隱隱吹來一陣含著甜香酒香花香的風,那味道雖沁人心脾,但卻讓人入癮。

    尊神嗅了一下,旋即苦笑道:“那小丫頭,既是本座的解毒之人,亦是種毒之人!現下,本座卻是無時無刻不想得到她,陪著她。因為,隻有她才能帶給我快樂。你們說,本座這毒——是不是早在億年前便已深入骨髓,無藥可救了?”

    至此,銀姬心中的悔恨已達瀕臨崩潰的邊緣。這種種禍端,分明是自己種下,但這後果,卻委實讓人難以承受。

    尊神抬頭看著一片猩紅的天,良久才幽幽道:“本座費盡心思給她種下這情毒,不過是想擁有一份平等而長長久久的愛,亦想讓她在男女之事上獲得快樂……現下想來,任你身份如何尊貴、階品如何超凡、神力如何強大,亦有無法掌控或需要萬般計算才能得到的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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