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之子於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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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河邊柳,霞光水裏走,雲兒風中搖,妹妹臉兒嬌……”遠遠的湖畔傳來一曲動聽的童謠,聲聲撩撥著人的心弦,喚醒兒時的夢。
少女在搖晃的夢裏,緩緩的睜開了眼,瞳仁中倒映出流動的光彩。
紅紗的羅帳嵌著五彩的流蘇自承塵垂墜而下,沉香木雕花架子床上,狐裘為墊,錦衾為被,黃楊為枕,一事一物無不高貴奢華,充斥著喜慶溫暖。
荼蕪在爐裏焚盡,滿室留香。
奮力撐起綿軟無力的身子,她迷茫的望著眼前陌生的一切。著雪白裏衣的自己,微微搖晃的床、各種華貴高雅的陳設,還有門圍旁恭敬站立,如花似玉的幾個女孩子。咽喉幹癢得厲害,渾身骨架叫囂著一種似被折斷再重新拚接上的疼,而那疼中又帶了些酥麻滾燙的詭異感覺,真正說不出的滋味。
“水……”單靈夕掙紮著從溫暖滑順的狐裘上坐起來,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
一個著碧綠羅衫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執了茶盞過來,伸手扶起她,輔她灌了幾大口,一邊為她順背道:“夫人,慢些喝。小心嗆著!”
甘甜的水入喉,真如久旱逢甘霖的暢快。聽著骨架子“哢哢”作響的聲音,單靈夕苦笑一聲道:“我這是睡了多久了?”
小姑娘俏皮的吐吐舌頭:“若滿算的話,已有三日了!”隨即為她細心的掖了被子,理了理亂蓬蓬的發:“夫人這傷寒之症,今兒看著總算緩了些!”
“夫人,什麽夫人?”單靈夕搖了搖沉重的頭。猛然憶起前時設計將萬丈金、銀姬誘入須彌山,而後發生的種種糾葛和生死危機。恍惚中自己身中蝶戀花毒,神智逐漸迷失,接下來的事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了。她扶著頭,疑惑的問:“這裏是何處?你們又是誰?”
小姑娘曲膝作了個福,恭敬道:“回夫人話:奴婢幾人原本是窮苦人家的女兒,因鄉中饑荒,上有年長的父母,下有年幼的弟妹正在忍饑挨餓,萬不得已賣身為奴……前時幸遇主子解囊,從人樓子贖了我們來伺候夫人,才讓婢子們得以脫離奴籍。主子還說,若此番遊曆途中,將夫人照料得妥帖盡心,日後定然放我們姐妹歸鄉!”
小姑娘說完,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屋中其餘少女:“奴等賤名不足掛齒,若夫人高興,便以婢子們的衣色相稱吧!小婢叫綠兒,她是紅兒……”
“主子——”單靈夕秀眉微蹙,問道:“你們主子可姓陸?”
綠兒大為詫異:“自然姓陸!夫人莫不是燒糊塗了……”
單靈夕心中微微鬆了口氣,暗忖:總算沒有姓萬,一切還有救。隻是,尊神這是鬧哪出……旋即有些別扭的問道:“他人呢?”
綠兒細心為她披上一件火紅的狐毛披風,扶了她慢慢站起來,溫柔和軟的說:“這幾日夫人染病,高熱不退,主子一直衣不解帶、不眠不休的照顧著,從不假手他人。日裏夜裏又是為您哺藥、擦身子、洗腳、換衣衫……好不容易今兒夫人熱氣退了,主子見您的幾套衫子染了些異味兒,怕您穿著不舒坦,又瞧著缺了些女兒家的東西,尋了空隙上岸采辦去了!”
聞言,單靈夕愣了一回,心中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昔日不問紅塵事的創世尊神上街置辦東西的樣子,遂覺沒有跟著深感可惜。
窗欞邊貼心的安置了紫檀黃花梨木的臥榻,上鋪以褥,坐極寬平,她尋了觀景的位子坐下來,借著窗欞往外瞧去,眼前一片茫茫水色。煙波浩渺的江水,在融融初日裏像一麵碧色的明鏡,隨著船行的軌跡漫起一圈圈清晰的螺紋。窗外的天空很藍,藍得空靈澄清;陽光明媚,灑在身上帶著融融的暖意;雲水波光瀲灩,一副見而忘憂的山川景色。和緩的清風徐徐襲來,空氣中隱隱帶著潤澤的水汽,混了荼蕪香,倒讓人精神一振,心情也跟著快樂起來。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少女披散著如瀑的青絲,抱著腿縮成一團坐著,喃喃的問。
綠兒招呼了船中姐妹各自張羅起收拾、添茶、打水、備膳的活計,一邊執了梳篦小心翼翼的為臥榻上的少女挽髻理發,一邊回道:“主子說了,夫人是個孩子心性,最喜熱鬧。此去往前十裏便是富庶的南懷水鄉,我們的船便在通鏡湖泊了,待主子回來,便和夫人四下裏逛逛南懷的夜市,那兒有許多新奇玩意兒,夫人一定喜歡!”
單靈夕咧嘴一笑,眸中亮閃閃的:“真的嗎?陸壓真的這樣說嗎……”
綠兒微微一愣,隻覺眼前的少女豔光逼人、不可方物。前幾日,這同樣的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燒得迷迷糊糊的,美則美矣,但讓人看了直揪心。她,還是這樣快樂明媚的好!“主子還說,若夫人乖乖的,便許你十日之期,以後也可常常到各地耍玩,直至把世間的美景都遊遍了!”
得了尊神的承諾,小單姑娘自然歡歡喜喜,但轉頭一想,又不樂意了:“哎呀!這過去的幾日怎麽算?”
綠兒目瞪口呆道:“主子說,若夫人醒來對行期什麽也不問,這十日之旅便一天不少。若夫人有此一問,便回您折了生病的時日,統共還有七天!……夫人的性子,主子竟是摸得一分不差呀!”
單靈夕啞口無言。心道:尊神掌控人心深不可測!世上還真沒幾個,敢與其比算計之能的……雖心中怏怏的,也隻能無奈的認慫了。
“發髻梳好了,夫人瞧瞧可還滿意?”不多時,綠兒已捧了銅鏡,獻寶似的端端正正放在她眼前。
單靈夕懶懶的回頭看去,一驚。鏡中的人,雲鬟霧鬢,髻如隨雲卷動,大紅的流蘇墜在發後,襯著一張輕靈水潤的臉,顧盼溫婉中又有已為人婦的嫵媚端莊。端莊?這詞第一次竟然能夠用在自己身上,她頗覺有趣!
“小丫頭,手挺巧的嘛!”單靈夕回頭真誠的讚一句。心中卻想著,若這樣的自己突然站在葉雲深麵前,會不會喜得他精神錯亂,以為單伊又回來了。
綠兒臉上喜滋滋的,害羞道:“夫人花容月貌,自然怎樣都好看!奴婢不過錦上添花罷了!”
聞言,小單姑娘猛一回頭,耷拉著爪子,做了個歪瓜裂棗的嘴臉,似一隻凶猛的小獸狠狠道:“這樣呢?好看不……”
眾婢子沒忍住,皆“噗嗤”笑出聲來。
……
平底,矩形身的小型樓船,靠著舵力順著凕江一路南行,約三個時辰進入南懷通鏡湖域。彼時,暮色漸沉,臨江而居的魚米人家紛紛掌起燈火。林立的店鋪晝夜買賣不絕,?坊巷市井、酒樓歌館皆通宵達旦,所謂“高樓紅袖客,笙歌徹曉聞”的夜間集市已然熱鬧非凡。
喝了些魚粥,與船上的小姑娘們玩笑了下午的少女,因接連幾日的風寒症,虛了身子。在臥榻上躺了一會兒,頂不住來襲的睡意,又眠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艙內由遠及近傳來淺淺的腳步聲。而後,一道低沉磁性的男音響起,在寂靜的夜裏便如幽幽古琴吟唱般委婉動聽。
“夫人醒了嗎?”那男音在說,聲色如常的清冷。
然後便是一陣窸窸窣窣的叩拜聲,有婢子恭敬的答道:“申時便醒了。用了一小碗粥,與奴婢們閑聊了一個時辰,現下又睡了!”
腳步聲更近了一些,“藥怎麽還擱在這兒?”男音透了些嚴厲。
婢子忙答道:“夫人嫌苦,上上下下翻箱倒櫃的四處搜糖,沒有搜著卻折騰出一身冷汗。婢子們怕她再受涼,隻有哄她睡下了!”
這次,船中的男子倒沒有生氣,反而輕聲一歎:“也難為你們了,都下去吧!”
一陣離去的腳步和關門聲之後,艙內瞬間靜了下來,隻能聽見河風時快時慢吹打著窗欞,發出如鼓點般的響動。
片刻之後,她的身子落入一個溫暖而帶著絲絲墨香的懷裏。一道灼灼的目光自始至終緊緊盯著她,便如一隻貪婪的巨獸鎖著自己的獵物,帶著滾燙的溫度。
而後,兩個細微的呼吸聲慢慢交織在一起,鼻息間的藥味越來越濃。當溫熱的唇結合時,苦澀的汁液渡了進來,彌漫了整片舌尖味蕾。身下的人驚覺有異,掙紮著推拒著汁液的進入,卻被強硬的手掌握了下頜,更強硬的還有一個霸道深沉的長吻,奪走了她的呼吸,也奪走了她說“不”的權力。
就在她快要窒息時,那霸道的人又雲淡風輕的收回了一切,隻貼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夫人若再裝睡,可知會有什麽後果?”說完,一隻冰涼的大手放肆地鑽進了她的裏衣,在她胸前流連忘返!
單靈夕猛的睜開眼睛,借著伸懶腰,逃離了尊神的掌控,而後一本正經道:“哎呀!我怎麽又睡著了?”
白衣華發的神尊清雋俊逸的麵容就在眼前,略帶著數日不眠的疲倦和慵懶,卻多了些性感迷人的味道。他雙手環抱著她,俯下額頭抵著她的:“嗯!不燙了……”
單靈夕微紅著臉,小聲的嘀咕了一句:“尊神是六界煉丹高手,素有肉死人活白骨之名,現下卻成了凡間的郎中,淨折騰自己!”
尊神撫著她的發,也不惱:“靈兒向來是個活脫歡蹦的,難得看到這樣躺在床上任為夫予取予求的樣子。況且,若再折騰幾回,過了那十日遊曆之期,便可將你直接鎖回須彌山,也可以少花不少銀錢,本座何樂而不為?”
單靈夕為著陸壓的陰謀論和角色轉換之快,目瞪口呆:“大羅天上隻怕一顆丹丸便能換得富可敵國,你竟在此肉疼那黃白之物?”
陸壓卻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放在嘴邊挑眉道:“夫人叫我什麽?”
小單姑娘著急欲抽手,口中花樣繁多的稱呼層出不窮“陸壓、爹、我的神……”,卻被那鐵鉗般的大掌握得更緊,最後心一橫連喊了幾嗓子:“夫君,好夫君,親親好夫君……”換得尊神逮了她的手,猛咬了幾口。
她吃痛,瞪眼嗔道:“我的神原來是屬旺財的?”
陸壓唇角微揚,寵溺的抱著她的頭,親吻了她額旁的秀發:“靈兒!待此次回去,擇了黃道吉日,我們便在須彌成婚!”
尊神的話,非詢問,而是告知……
聞言,單靈夕心中五味陳雜,竟是幸福喜悅、迷茫隱憂兼而有之。
陸壓看她眼中閃爍的猶豫不決,隻覺這花了億年光陰修得的冷清淡漠竟似快要決堤的洪水,為求一個答案,在收與放的邊緣徘徊。他曾說,她是他的心魔。這魔,卻已然住進心裏,流進血液,滲入骨髓,竟再也無法拔除。
良久,懷中的少女揚起如畫的眉目,悠悠道:“尊神之能,小女子說又說不贏,打也打不過。隻求夫君日後善待靈兒……倘若有朝一日,夫君戀上別的女子,請您第一個告訴靈兒,萬萬不可瞞我!”
陸壓定定的看著她璀璨的雙眼,滿月般輕盈如水的容貌,想著她或撒嬌、或嫵媚、或靈動、或狡黠的種種姿態,竟是無一不愛,恨不得把她融入骨血,便可再不分開。
——靈兒,本座以六界這如畫山河、霽月風光為聘,換你此生相守不離。若有一日,你狠心棄了本座,則數億凡塵將盡數化為修羅煉獄。屆時,千裏赤地、萬裏焦土便是本座瘋狂絕望的心情,而江山血染、枯骨成林亦是本座回贈予你憤怒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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