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兩苑之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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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須彌山上大雨磅沱,仙山聖地被無根水反複衝刷得換了顏色,偶爾電光閃過,一片白晝世界卻帶了幾分陰鬱詭秘。

    非聖宮紅綃苑位於淩雲殿偏南一隅,二者雖相隔不遠,但當中被寄心別院隔絕開來,倒生出些疏遠距離。這裏原為大羅天位份稍高的仙婢居所,後尊帝座法旨,一眾婢子遷出,改為準帝妃寢宮。

    此時,紅綃苑內卻燈火通明,來來往往各色婢女貼窗花、掛燈籠、添福祿、理雲被,將氈褥帳幔衾綯等一應物事打理得妥妥貼貼,為布置新房忙碌至深夜。

    紅綃苑東梢間,年歲半百卻風韻猶存的梓清上仙此刻正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她手中捧著的正是十三天皓庭園集數十名紡娘、繡娘,耗費半年光景縫製的帝妃喜服——銀絲百蝶大紅彩鳳袍。這袍原為天帝禦賜,是以九玔金鳳尾羽作線,玄女豢養玲瓏玉蠶吐絲織錦,九重天池水浸色,每種材料都珍貴無比,一針一線皆是功力深厚、巧思無雙。

    如今,擺在她麵前這件耗費了無數人心血的稀罕物,卻因手下婢子辦事粗莽,打翻書案燭火,在前襟燒出了一個黑黢黢的破洞,直接廢了!而半月之後便是陸壓納妃之禮,莫說要在短短時間重新織就一件一模一樣的,就連重新配齊那些珍貴的繡線金絲,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況且,如此喜慶之事,毀服不吉。若以罪論罰,此過當誅!

    “慎言,你在泛音殿和寄心苑皆待過一些時日,向來辦事妥帖,怎會犯下這般彌天大罪?”梓清臉色極差,望向麵前跪倒一片的婢女,神情中隱憂、焦急、無措兼而有之。

    眉清目秀、身量瘦削的小仙婢已被這滔天禍事嚇懵了,跪在地上隻顧流淚,半天說不出話來。倒是同跪的姐妹中有一人戰戰兢兢抬頭,勇敢發聲道:“上仙容稟,婢子以為——此事並非慎言之過!”

    “哦?”梓清皺眉,她一眼便認出了那臉龐圓圓、為友抱不平的少女正是日前與慎言一同被調入紅綃苑伺候新主的小仙婢——慎語,遂和緩臉色低聲道:“你若看到事情經過,便細細說與我聽,不得有半點隱瞞和捏造!”

    慎語擔憂地看了好友一眼,聲音中有些不確定的顫抖道:“婢子當時正忙著擦洗窗欞,也看得不太真切。隻隱約瞟見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一閃而過,向慎言手臂的方向撲了一下,才釀成後來的禍事。至於到底是什麽東西作祟,婢子因隔了些距離,並未看分明……”

    “是貓——”此時,著一襲粉紅紗衣,悠悠回過神來的小婢子抬起頭,帶著哭腔委屈道:“一隻全身黑毛、瞎了右眼的老貓!它伸出爪子撓了婢子的手,婢子一驚,才碰翻了書案上的燭台,燒了鳳袍……”

    隻是,慎言話語未畢,便有紅綃苑年長、資曆老的管事仙婢方憐姑憤怒開口了:“你胡說!”臉龐尖尖的秀麗佳人嗬斥道:“分明是你辦事不力,還想編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來蒙騙上仙,妄圖免去罪責,真正可惡至極!”

    一時間,便有無數幫腔的聲音在一旁附和。

    梓清黑著臉看向方憐姑,心道:此女忒毒,她這一番話卻是擺明了要將共事的姐妹推向死路,半點情分不留:“憐姑,你當時並未在場,如何斷定慎言在撒謊?”她神情不悅問道。

    方憐姑卻毫無察言觀色、順水推舟的慈悲心腸,她一臉冰冷,三角眼中也隱約透了些歹毒,話語也更加尖銳:“回上仙話——且不論我紅綃苑從不養貓,便是翻遍整座須彌山也無此等孽畜,可見慎言所說根本是無稽之談。”說完,她目視的方向稍偏,陰森森道:“而慎語與她向來私交甚篤,昧著良心相幫,誆騙上仙,同樣不可饒恕!”

    “你——”被人生生掐斷生路的年輕姑娘眼睛泛紅,卻說不出半句反駁話語。

    方憐姑見她詞窮,麵上難掩得意色,聲音愈發激昂,氣勢也更加咄咄逼人:“若梓情上仙不信本管事所言,大可將須彌山各殿都徹查一遍,自然能證明其中真假!”

    ——“就是,就是!”紅綃苑其餘婢子或見風使舵,或懼怕方憐姑打擊報複、秋後算賬,皆變成了牆頭東搖西擺的茅草,齊齊往有臂膀、有手段的人身邊靠。

    慎語氣極,一把扯過好友的手,指著上麵淡淡的紅痕道:“這孽畜抓傷的證據,也是我們胡謅不成?”

    梓清細細看了一遍,正待再向二女求證些枝節,卻聽見方憐姑“嗤嗤”一聲笑,笑得甚是輕蔑、譏諷,半點不留情麵:“愚蠢!連謊話也編得低俗好笑……若真有野貓撓人,哪會這般輕鬆,這些痕跡分明是怕上方追查,自己造假。”

    慎言向來溫和膽怯,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自然不知如何應對,隻用一雙委屈的眼睛緊緊盯著鳳袍上黑漆漆的窟窿,咬唇道:“此禍事皆因婢子而起,與慎語無關。婢子願一力承擔,請上仙責罰!”

    局麵如此,梓清一時也沒了主意,歎息道:“茲事體大,豈是區區責罰可以一筆帶過的。容我立即上稟白澤仙官,再做處置罷!”

    隻是,她話音未落,那方憐姑卻再次發難:“上仙且慢!本管事還有話要說——”

    梓清見她不依不饒的模樣已知不妙,心中惱怒無處發,但又怕旁人說她偏幫,反倒使兩個丫頭罪上加罪,遂壓了火氣沉聲道:“方管事還有何話要講?”

    方憐姑輕咳一聲,潤了潤嗓子,半晌才裝模作樣幽幽開口道:“上仙有所不知,慎言、慎語原為寄心苑婢子。因數日前芷洄主子偶然經過那處,見她二人守著空院子,甚是寂寥,心中好生不忍,遂調了她二人到紅綃苑當差。主子說,有此安排,一為故人情誼。單姑娘與她既是同胞姐妹,又曾共侍一主,自然要對寄心苑舊部多加照拂。二為大羅天興旺長久計。這山上各宮各殿、一應仙婢皆分工明確、各有司職,斷無閑人一說。小主子天性仁慈和善、重情重義,言及日後忝為大羅天主母,必為帝座盡心主內。而今日之事,原為內庭之失,且關係到喜宴鳳袍,理應交由紅綃苑處置最為妥當。不知上仙以為——本管事所言是否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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