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北海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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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靈夕口中所謂的傷殘人士——六六,此刻正耷拉著腦袋,趴在天香閣底層角落深處的一張八仙桌上,伸出蜥蜴般的長舌頭,一下一下地偷舔著從別人的杯盞中溢出的廉價擂茶水。因他身材滾圓精幹,整隻掛在長凳上,一雙纏滿白布條的小短腿兒離地竟有尺餘,看起來便似剛從墳墓中挖出的白胖粽子,渾身陰氣森森,卻又滑稽可愛。
坐在他右手方的垂髫小姑娘,梳著雙丫髻,發上別了兩隻杏黃色的小蝴蝶頭飾,小臉蛋兒圓圓的、眼睛圓圓的、鼻頭圓圓的,還有臉頰兩個圓圓的小酒窩,透著滿滿的水靈活潑。小姑娘黑葡萄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麵前用長舌頭偷喝她茶水的妖怪,扯了扯身旁白衣女子的衣角,小聲問道:“娘親!這是個什麽東西?”
那桃李年華的女子挽著精致的流蘇髻,一頭秀發如雲垂墜,眉似小山彎彎,朱唇不點而豔,雙目溫婉嫻靜,偏結愁腸半點。她妝容清淡,麵龐透著久不見天日的蒼白,想是極寒之地的冷氣沾身,讓整個人更顯縹緲朦朧,不染纖塵。她聽了女兒童稚言語,握了孩子的手,低聲輕斥道:“音兒,不可無禮!”
梵微音仰頭看著母親柔弱幹淨的臉龐,吐了吐紅豔豔的小舌頭,但止不住一長串的問題:“娘親,它是凡間的獸嗎?是妖怪嗎?還是同我們一樣,是方外的散仙?它是不是渴了?是不是沒錢買茶喝?它有爹爹、娘親嗎?”
聽完最後字眼,梵心眼神一滯,而後抬手溫和撫摸著孩子的頭,柔聲道:“這小家夥是法力高深者擇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一的天然媒介幻化而出的靈怪,唯主人之命是從,不生不死、不老不滅,可與萬物相融,存人之智慧。”
聞言,小微音興奮得嘴角翹得老高:“那娘親可以變一隻陪微音玩嗎?”
梵心知她自小在北海極寒地長大,幼時孤獨無人相伴,遂心中酸澀道:“傻孩子,鬥姆師祖婆婆曾說過,結靈術是魔界最高深的術法之一,非數億年功力不可為之?娘親沒那個本事,不能召靈怪陪音兒!況且,此術法並非正道,仙門中人不可習之……”
“那鬥姆婆婆呢?”微音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寫滿了失望和探尋。
“音兒!”女子秀眉微蹙:“師祖婆婆被地焰所傷,如今病勢日漸沉重,隻有魔族琉璃淨火瓶才能相救。娘親此番入十八地宮,便是為了尋得至寶,讓師祖婆婆轉危為安。你需乖乖聽話,不得搗亂,若婆婆病愈,娘親便帶你去西海看五彩翠鳥!”
聽聞能去西海,小家夥興奮得兩眼發光,遂規規矩矩地向母親保證一定乖乖聽話。
梵心看著孩子俏麗的模樣,腦海中卻浮現出記憶深處那人,永藏在心底的人:黑發玄衣、麵容冷漠,看著她的雙眼沒有任何溫度,看著別人時卻柔情款款……
她這一生啊,端正矜持、羞怯自重,卻偏偏在遇見他時,猶如撲火的飛蛾,忘卻規矩、逾了禮法,失了矜持端正,痛快地瘋了一回。他在她生命裏那樣匆匆,卻如繁花璀璨。她記得,相逢的時候自己未曾問過他名姓;分離的時候,也未曾告訴過他——她愛他,會一輩子將他放在心靈最深處,並且永遠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愛一個人,隻是自己的事,終究苦了孩子!
……
“六六兒!”一聲輕呼,擾了思緒。
梵心抬頭看著不遠處自熙攘人群中緩緩走來的陌生客。為首的落拓乞丐,著一身麻衣素服,頭戴瓜皮帽,身段嬌小、行止瀟灑,雖麵容髒汙,看不清容貌,然脖頸間的一抹白和秋水般的一雙眼卻分外教人心動。那乞丐身後明明跟著三位衣著貴氣、容貌俊雅的同伴,卻偏偏能讓人第一眼隻瞅著他,離不開視線。
“小姑奶奶!”白粽子長舌頭飛起,一伸一卷間,已偷偷將隔壁才上桌的花生仁掃進了嘴裏,嘎嘣幾聲嚼碎,利落而幹脆:“你怎的才來?”這怪神態自若,毫無羞恥之心。
單妖靈左手牽了胡生衣袖,將他仔細安頓好,右手挽了聖盈公主,三步並兩步落座,正好與母女二人兩兩相對。鳳顧源也緊隨而來,一見之下皆為仙門中人,遂抱拳客氣的行了一禮,頗有大家風範。
“哎,囊中羞澀,被一隻臭鼬打劫了!”單妖靈長歎一聲,波光瀲灩的雙眸卻如厲芒在上下層細細睃巡了一回,直到與二樓一處黑暗角落裏同樣尖銳的視線相撞,才嗬嗬笑了一聲,收回了目光。
聖盈嫌棄地看著麵前的“小乞丐”,心道:得了便宜還倒打一耙,也是沒誰了。
“喲,那家夥膽色見長啊!”六六詫異道:“本怪剛才一現身,它便暈了過去,竟還有勇氣打劫你?真是位壯士!”說完,他的長舌頭又從臉龐爬到頭頂,再繞個彎兒向後麵一桌伸過去……
隻是,那滑溜溜的舌剛跑到半路,便被人逮著了!“偷雞摸狗!”單妖靈一把掐住尖兒,直接打了個結,厭棄道:“你這千年老樹妖的嗜好,是跟誰學的?”
“咯,咯,咯!”對麵圓臉兒的小丫頭笑得像隻正孵蛋的雞,兩個酒窩燦爛無比。梵心白淨的臉也添了些豔色,她微微笑著一把蒙住了女兒的眼,不欲讓她見到靈怪慘狀。
舌頭被打成了卷兒的白粽子,喉嚨裏的蝴蝶結吐又吐不出來,收又收不回去,翻著白眼兒,活像隻吊死鬼。
“哈,哈,哈!”小姑娘使勁兒掰著母親的指頭縫向外望,恰好看見這滑稽的一幕,直笑得前仰後合。
因怕擾了旁人,年輕的女子忙羞赧地向鄰裏致歉,而後輕拍著女兒的背,寵溺道:“音兒,別笑岔了氣!”
待這波歡愉結束後,單妖靈也恢複了正色,她將右手食指放在茶盞中蘸了一點水漬,優哉遊哉在八仙桌上畫起畫兒來,仿佛無聊為之,絲毫不會引起他人懷疑。
“六啊!今兒個這天香閣好不熱鬧……你可知道,來了哪幾路兄弟?”她這句行話一出口,便如打家擄舍的山賊土匪,在窩子裏籌謀著劫道,將一桌人的目光全吸引了過去。
隨著那纖細的手指有節奏的一勾一劃一點之間,八仙桌上水漬成影,清晰地顯出了由不同顏色服飾、不同門派種族所區分的每一小片兒勢力範圍。隻不過簡單的一番勾勒,六界九州的雛形已躍然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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