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泡沫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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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苑想起自己二十歲那年,第一次回這座城市。因為和童年記憶裏變化太大,所見所聞全然是陌生的,打從一開始她就不適應。

    回來以後,第一件事又是麵對媽媽的喪事。媽媽臨終前把弟弟托付給她,把爸爸也托付給她。

    她是被嚇到了。葬禮一結束,周子苑立刻找了個借口,倉促逃回了美國。

    後來谘詢師幾次就此事寬慰她,說,你走了,可你又回來了,這說明你很勇敢,家庭在你心裏有特殊的位置,你也絕不是個自私的人。

    “今天上課聽什麽了?”是年輕男人的聲音。

    周子苑接過男人遞給她的一杯熱茶。她朝旁邊坐,讓多一點位置出來,給年輕男人看自己的筆記。

    年輕男人接過那本子,輕聲說,現在都無紙辦公了,小姐。

    他剛把筆記翻過幾頁,轉頭一看,周子苑正陷入沉思,還用腦袋壓他的肩膀。

    “想什麽呢。”

    “我從來沒想過,”就聽周子苑說,“爸他,反而有可能是最了解子軻的。”

    年輕男人翻著筆記:“什麽意思?”

    “他可能比我們都要理解子軻,”周子苑坐端正了,看他,“你還記得昨天晚上,咱們和吉叔一塊看電視的時候,爸路過,突然說了句什麽嗎。”

    男人想了想:“說你弟,‘叫人踹了’?”

    周子苑非常嚴肅,點頭。

    年輕男人不以為意:“你弟明顯是喝多了。”又說,“也就是你弟弟,上電視還喝酒。”

    周子苑表情為難,好像不知怎麽說下去。

    年輕男人看她一眼。

    片刻的沉默。

    “真被人‘踹’了?”他問。

    周子苑說,她也不知道。

    她把這段時間,從方方麵麵搜集來的,打聽到的消息,都同他和盤托出了。

    “了不得了,周子苑,”那男人說,拿過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江湖百曉生了。”

    他被推了一把,咖啡差點灑了。周子苑說:“你別打岔。”

    她把從艾文濤那裏聽來的一些細節重點講了,什麽認識六年,分手一年,當初為了湯貞去了亞星娛罷,又說起認識了湯貞助理的事情。據那位助理小姐說,子軻幾個月前曾對她說,如果她或是湯貞遇到了什麽困難,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聯係他。“子軻什麽時候對人說過這種話?”她問年輕男人。

    年輕男人沒忍住,一笑。

    “你還笑。”

    “他前一陣子突然跑去蘭莊一家分店,拉走了一車禮品,也是為了湯貞吧。”

    “你怎麽知道?”

    “還不是那些記者,”年輕男人說,“把禮品卡發到朋友圈曬,生怕別人不知道亞星娛樂給湯貞開的記者會是你家讚助的。”

    夜裏九點多鍾,周子苑下樓,先是和剛睡醒的苗嬸說了會兒話。苗嬸最近總犯頭疼病,睡得早,醒了就再睡不著了。伺候老爺子這事苗嬸不放心交給別人,還是和子苑兩人一塊兒去了老爺子房間。老爺子看見苗嬸,冷言冷語的,不高興道,你年紀一把了,跑來跑去幹什麽,家裏沒有會動的年輕人了嗎。苗嬸說,我可還年輕著呢。

    周子苑伺候父親洗漱,睡覺,她握了老爺子棉被裏的手:“晚安,爸爸。”

    燈關了,她一出來,看見吉叔在一樓玄關裏和司機小胡在小聲說話。

    周子苑緊了緊身上外套,下樓問:“怎麽了?”

    吉叔還沒說什麽,小胡看見子苑,皺了張臉指門外:“又來了一批。”

    周子苑掀開窗簾,外麵天黑著。院子裏亮著幾排燈。草坪上沒見有人,也沒有車。

    小胡說:“小楊已經請她們去車庫了。”

    周子苑反應過來:“是子軻的歌迷?”

    “也不明白這些小姑娘怎麽想的,”小胡說,“咱們這又不是城裏,這麽晚了,往郊區大山跑,萬一出了什麽事,這……”

    吉叔瞧見門外有個人影過來,朝這邊招手。他說:“行了小胡,去吧。”

    “就我跟他,開哪個車?”小胡又說,“兩輛不一定塞得下。”

    吉叔說:“多送幾趟。看著這些小姑娘進了地鐵站再回來。”

    小胡走了。周子苑挽著吉叔,陪他在小客廳裏坐了一會兒。

    “哪個於阿姨?”吉叔皺著眉頭,一個肩頸按摩器在他背上響,“於大琴?”

    周子苑把今天的所見所聞大略與吉叔說了。

    “姓辛的,是辛明珠?”

    周子苑點頭。

    “她嫁到誰家去了?”

    周子苑說:“傅春生,傅總。”又介紹說:“是萬邦集團的。”

    吉叔想了會兒,說:“她上次來咱們家,也有好些年了。”

    周子苑沒答話,對於這個家庭的大半數記憶,她都是缺席的。就聽吉叔說:“我記得她,很有風韻的一個女演員,當時得了個什麽大獎,和你媽媽關係不錯。當時有個喜歡她的老板,叫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麽……方曦和。對,方老板。他們倆一起來的,是我去接的。”

    又感慨道:“那個方老板,也有好幾年沒來了啊。”

    “現在來咱們家的人,熟臉是越來越少了。”吉叔說。

    “對了子苑,今天下午有張請帖送過來給你。”

    吉叔打了個電話,不多會兒一位傭人送了個東西過來。那是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周子苑接過來,打開了。

    “萬邦集團的陳總,陳樂山,他閨女剛回國不久,打算開個派對,想請你去。”

    周子苑把那華麗的一張請帖看了看,又合上。

    “不想去就找個借口推了。”吉叔說。

    “我不是不想去。”周子苑陪吉叔上樓的時候,和他又講起了這幾日在各種茶會派對上的所見所聞。這位太太和那位太太不友好,那位太太又和這位小姐不太平。周子苑不了解她們相互之間的齟齬,也不清楚人家的底細。待在裏麵,和這個人說話怕有事情,和那個人說話怕不周全。雙雙眼睛盯著她,她又聽不懂人家話裏的話:“關係看起來很複雜,幸好有位薩芙珠寶的薛太太,挺愛說話的,什麽都和我說。”

    吉叔笑了笑。

    周子苑問他知不知道費夢是誰:“我聽說她以前在國內很紅,上過新年晚會?”

    吉叔皺了皺眉頭,爬樓梯:“沒注意。”

    周子苑說,費夢隻是藝名,她本名叫費靜,是遠騰物流閆總的太太:“茶會上,我看她總是注意辛姐,感覺她好像有什麽話想和辛姐說……但辛姐總躲著她,一點也不想搭理她。”

    “辛姐好像不喜歡費靜。但薛太太和我講,她們倆早些年認過幹姐妹。所以可能我理解得不對……”

    周子苑話沒說完,一雙手從她背後把吉叔扶過去。

    “你自己都稀裏糊塗,別把吉叔再搞糊塗了。”

    睡前,周子苑翻著手機,說她這幾天給子軻的經紀人郭小莉打電話,總被掛斷。

    “不知道子軻最近是不是又闖禍,惹得小莉姐生氣。”

    年輕男人合上筆記本電腦,說:“她倒是硬氣,你們家的電話也敢掛。”

    周子苑說:“你說得我們家像流氓惡霸。”

    “小莉姐人挺好的,”周子苑說,“她有回給家裏打電話,我和吉叔沒接到,是爸接的。”

    年輕男人看她。

    “爸非但不生氣,還說,要是早有個人這麽管教子軻就好了。”

    年輕男人把眼鏡摘掉,說:“他們那個公司,最近情況不太好。不接電話也正常。”

    周子苑問:“什麽情況不好?”

    “亞星娛樂?”馬場賽道上陽光熾烈,刺得艾文濤有些睜不開眼。

    “對啊,周老爺子家那位公子,怎麽跑到那公司去了。”

    “這有什麽,”艾文濤騎著一匹棗紅馬,沿著賽道徐徐溜達,“想去就去唄。我哥們兒,不是和你吹,甘總。這位,到哪兒都是人中龍鳳,不在乎什麽犄角旮旯的。”

    *

    艾文濤先生前些日子在首都近郊開了家私人馬場。他頗有些雄心壯誌,一出手就圈了好大塊地,廣告也早早做出去了,一時間京城裏人盡皆知,都知道他小艾總要進軍馬術行業,要在這藍海分一杯羹。

    攤子擺出來了,各方關係也疏通到位,就在這麽一個萬事俱備隻待東風的關頭,銀行貸款那邊卻莫名其妙出了問題。這事發生得突然,叫人毫無準備,別說小艾總,連他爹老艾總都一頭霧水。就為這事,小艾總前前後後沒少走動,工作之餘見天兒拉扯著各路人馬吃飯、見麵。他是打定了主意,隻要貸款,不碰別的。可銀行那邊呢,偏偏又推三阻四,拖延時間,這耽誤來耽誤去,事兒沒解決,把寶貴時間都耽誤了,活活把小艾總坑裏麵。

    他是沒辦法,這大半個多月,大江南北,海內海外,能攀扯上的大小人物,靠不靠譜的,小艾總都去一一會了會。走了不少人家,真談攏的一家沒有。對此小艾總倒也有心理準備,生意場上的人,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一旦他有求於人,就得伸脖子讓人宰上一刀。小艾總不甘心被人宰那麽多,所以才始終猶豫不決,直到遇上眼前這位。

    甘霖,甘老板。還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小艾總一點虧沒吃不說,馬場依著原定的黃道吉日順利開張,一切問題都得到了妥善解決。

    老艾總常教育小艾總:貪不著的便宜貪不得。俗話說得好啊,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位甘老板的俠義之舉確實出人意料。不過小艾總知道,他不是來做活菩薩的,他是來求人幫忙的,歸根結底還是交易。

    據甘霖說,他雖然久居澳洲,對國內很多事情不大了解,但這次回國之後,因為他遠房侄子小威在會所得罪了周子軻的事,方方麵麵他也去了解了一些。“他是不在乎去什麽地方,但亞星娛樂這個公司……”甘總麵露擔憂,“是不是名聲不大好?”

    小艾總在他身邊慢悠悠地騎馬,等到了路口,馴馬師扶他,小艾總下到了草地上。馬師把馬牽走,小艾總摘了頭盔,一邊擼自己被壓沒型了的時髦卷發,一邊和甘總講:“我跟你說實話吧甘總。這話我不說,你我心裏也都清楚,我哥們他自己心裏更清楚。”

    “那些個娛樂公司,文化公司,經紀公司,”小艾總皺眉道,“他媽有幾個名聲好的?”

    小艾總抬頭,望著眼前這幾百畝地界,是來來去去的馬隊,熱熱鬧鬧的客人,清新自然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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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還不如咱們這馬場,幹淨,敞亮!”

    人在城市呆久了,是見不著這麽幹淨的地方,也見不著這麽多漂亮的馬。這些馬匹,無一不是萬中選一,血統、毛色、體型,稍有不合格,從一開始就會被篩下去。隻有條件優秀、性情堅韌的馬,才有資格被人類相中,經過馴馬師數年的培訓,長成如今成熟溫馴的模樣。裏麵有些血統特別名貴,天分特別優異,一看就與眾不同的馬,還能替馬主出征國際大賽。萬一走運得支獎杯,那就不隻是給馬主長臉了,連帶著整座馬場的身價都能提一個檔次,名揚海內外。

    都說黃金易得,寶馬難求。這樣的一匹馬,對馬主就是座行走的金庫,當打之年自不必說,等馬兒年紀大了,過了參賽的最佳年齡,一樣是吸金利器。無論是帶回馬場供人參觀,還是以高昂的價格借給世界各地的富豪馬主配種,都是源源不絕的財路。

    隻不過這樣的良駒歸根結底是少。絕大多數還是那些條件過關,卻登不上大賽台麵的馬匹。培養他們的目的就像眼前這樣,漂漂亮亮站著,叫停就停,叫跑就跑,有些無傷大雅的小脾氣,還可以美其名曰特色,有性格。也不需要做更多,隻要乖乖由客人牽著,讓客人騎著,任客人合影、擁抱、撫摸,討得了客人的歡心,晚餐就多幾塊甘蔗。

    “咱們是養馬,再怎麽養也是畜牲,”日頭大了,小艾總拿了墨鏡戴在眼前,遮了眼睛,“至少心不虧啊。”

    叫他這麽說,甘老板更不明白了。他也下馬,馴馬師過來牽馬時恭恭敬敬,低聲叫了句“甘總”。

    “我哥們這人,從小的生活,為人處事,和你和我和所有人,就不一樣。”

    甘老板點了支煙,聽小艾總說。總有路過的女客人偷偷瞧他,甘霖遠遠望見那些視線,回以一個微笑。

    小艾總接過甘老板遞來的煙:“像咱們這樣的家庭,但凡父輩有些家業的,下一代走的路子都差不到哪兒去。十有八九,打從一出生,往後的路就被自己爹媽安排死了——我還真就沒碰見過多少不是這樣的——從幾歲上學,幾歲出國,幾歲讀個mba,要麽讀些文學、藝術的,再到幾歲回來,成家立業。在外麵無論怎麽瘋,到頭來還是得乖乖回家,繼承家業。”

    “父輩們,都在背後看著,”艾文濤說,“說到底,他們那麽大的成功立在那兒,咱們這些做兒子的,一想到要自己接手,想到這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一家老小,全公司上下的員工,都指望著自己能把父輩留下來的基業發揚光大,你說說,誰還能沒個心理壓力,做任何事情都是如履薄冰。”

    甘霖說:“艾總年紀輕輕,考慮得很深啊。”

    “可我那哥們兒,他沒有啊,沒壓力。”小艾總說。

    “有些時候,我也不知道他們家那位老爺子怎麽想的。勸他吧,他也聽不進去。”

    甘霖手裏夾著煙,突然說:“澳洲那邊華人圈子裏有個傳言,說周家老爺子在海外……”

    他沒說下去,艾文濤看他一眼,說:“那些個風言風語,拉倒吧,趁早沒有的事。”

    甘霖看他。

    “信我一句,甘總,”艾文濤說,“那老爺子哪來的私生子?這麽多年,他一家子從上到下我都認識,我就沒聽任何一個人說過,有什麽私生子的。還什麽‘暗中培養’,‘藏在國外’,還什麽,等老爺子一退休,我哥們兒就要被掃地出門,什麽優秀的接班人就要出現,”艾文濤說著,氣憤道,“他媽胡說八道什麽東西?以為是寫小說?”

    小艾總拿煙叨空氣。

    “有那麽些人,成天巴不得我哥們兒就是他家立下的幌子,早早出了他家門最好。”

    甘霖說,這麽大的家庭,肯定都盯著獨生子。

    “人心難測。有的人吧確實是為了他們家好,指望著我哥們兒‘浪子回頭’,能聽話,好好壯大他爹他爺爺的基業,”小艾總說著,呼出一口煙,“那另一些人呢,我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看戲,想看好戲。想看我哥們兒怎麽下場慘淡,將來怎麽落魄,就盼著那麽大一座嘉蘭塔在他手裏,在我哥們兒手裏,在他周子軻手裏,徹底倒掉的那天。”

    “就是他媽混蛋。”

    “而且呢,我也提前告訴你,沒用!”小艾總把燒掉一半的煙叼回嘴裏,又恢複了精氣神,擺著手和甘老板講,“這些人,怎麽想都白搭。我哥們兒這人,就是牛逼。人中之龍,不是吹的。想看他倒黴,投胎幾輩子也看不著,想都甭想!”

    “就連他老子——當年他在亞星娛樂那破地方出道的時候,他老子都想看他出洋相,越大的洋相越好。可結果呢,我兄弟輕而易舉,上了電視,歌兒都不用唱,粉絲聲勢,媽啊,那個浩大,比什麽大牌明星都受歡迎。就露個臉,票子嘩嘩地進賬,把老頭兒氣得吹胡子瞪眼。老一輩人幹了一輩子實業,哪理解現在這些事兒,還指望進了社會能教育教育他兒子,結果呢,白搭!混日子都能混到金字塔尖上去。去亞星娛樂怎麽了,亞星娛樂誰敢動他一根汗毛。甘總你剛才不是問我他為什麽去亞星娛樂嗎,還能是為什麽,你看把他爹氣得那樣!”

    甘老板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所以說,他進亞星娛樂,是為了跟他家老爺子置氣。”

    小艾總跟自己司機關照了幾句,叫對方把車開回公司,接著他鑽進甘老板的副駕駛座上。“那可不,”他說,“否則還能為什麽。”

    甘老板發動了車子,慢慢倒車。車裏安靜,甘總這時告訴艾文濤,他遠房侄子小威回家的當天,其實就挨了家裏一頓揍了。

    “可無論怎麽打,這小子也不肯說實話,”甘霖說,轉頭看艾文濤,“就知道胡編亂造,說什麽,他隻是想跟幾個男同學一起找一位亞星娛別的。然後周家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那位小公子不知怎麽,一聽這話就紅了眼,就把他打了。”

    小艾總坐在副駕駛上,嘴裏還叼著半隻煙,他嘴角僵了僵,笑道:“什麽亂七八糟的。”

    甘霖也笑,前方紅燈變了綠燈,他這車開得忒慢,讓後麵的汽車司機直按喇叭。

    “那天我就在現場,”小艾總描述道,“我親眼看著小威自己喝多了,找我兄弟的麻煩,當時把他提溜出去他就認錯了,說都是他的錯,一回家又死乞白賴不承認了?”

    甘霖歎氣道:“這孩子,叫他爹媽慣壞了。”

    “再說了,我哥們,因為個明星和人打架,這話說出去誰信,有人信嗎?甘總你信嗎?”小艾總問。

    甘霖說:“按常理來講我肯定不信的。”

    小艾總看了他兩眼:“就沒這回事。”

    甘老板告訴小艾總,這人年紀越大,活的歲數越長,越是對很多事情就不敢輕易斷言了。大千世界看得多了,確實是無奇不有:“我們家那些親戚比較謹慎,艾總別見怪。”

    車子開過護城河,夕陽照在河麵上,搜貨船的影子在窗外一閃而過。

    “這有什麽好見怪的,”小艾總說,“我理解,甘總你說的對,有的時候吧,那些聽著看著越是離奇,越是匪夷所思的事,到最後越有可能是真的。”

    “但這事,就別瞎胡鬧了,沒有就是沒有。”

    甘霖的車停在一家公司樓下。把小艾總送到這裏,他就打算走了。小艾總想留他吃頓晚飯,便問他這時候了還上哪去,他說趁太陽落山之前,去趟市郊的公墓。

    “在國外這些年也沒機會回來,趁今天有點時間過去看看。”

    小艾總說:“你家的墓地不都在南邊嗎。”

    甘老板簡單說:“一個侄子,前幾年出了點事,埋北京了。”

    小艾總一雙圓眼睛眨了眨,意外看著他。甘霖說,家醜一件,實在不知如何開口:“和一些不該混的人混到一塊兒,一車四個人,叫人撞死了兩個,其中就有他。”

    “誰撞的?”小艾總拿掉了煙,問道。

    “不知道。”甘霖說。

    “怪不得甘總你開車這麽注意,”小艾總張了張嘴,大約是想緩和些氣氛,他確實沒想到會從甘霖口中突然聽到一件“家醜”,畢竟這位甘老板,艾文濤認識他時間不久,彼此交往也還沒到那個深度,“剛才開得可夠慢的。我還琢磨,你一個喜歡快馬的人,怎麽還開這麽慢的車。”

    甘總笑道:“一般人是不愛坐我的車。”

    甘霖笑的時候和一般商人老板的不大一樣,可能和他長得不錯,相貌挺英俊的有些關係。艾文濤總覺得甘老板笑的時候不像個普通商人,像是電影演員。

    “謹慎點也對。”艾文濤說。

    臨走的時候,甘老板打開後車廂。小艾總沒什麽準備,見甘老板雙手提了四個金色錦盒,朝自己過來。

    “你這……”小艾總驚了。

    甘霖說,他本打算最近去艾總家裏拜訪一趟:“聽說艾叔叔回老家休養去了。”

    “你這可太客氣了!”小艾總忙說,他接過那四個錦盒,從公司裏跑來幾個門衛,幫他拿了。小艾總和甘霖說:“我爸那休養什麽啊,回家辟了塊地,自個兒種菜去了。天天在田間地頭看那些菜秧子,寶貝得不行!”

    甘霖說他們家一位舅爺爺,退休以後一樣,去山裏茶園子種茶。

    小艾總皺眉道:“甘總,我早聽說過你們甘家的茶葉,那都是貢品,以前進貢給皇帝喝的。就我爹那個嘴,你給他,我估計他都喝不出好來。”

    甘老板笑道,什麽皇帝不皇帝的。“當年的皇帝早已經進了墳頭了,現在是人民當家作主。”

    小艾總捧著一個錦盒,左看右看,感慨道:“你說說,我爹哪喝過這麽好的茶葉,他就愛喝些香片。”

    “茶葉這東西,種出來就是給人喝的,”甘霖說,“一個心意,叔叔喝得慣最好,喝不慣,拿著鹵茶葉蛋。”

    他這份大禮不拿倒好,拿出來,小艾總更不肯讓他走了,一定要留他吃飯。

    小艾總說,墓地,哪天去不是去,今天天兒也晚了,現在跑到郊區去,天說不定就黑了。

    甘霖笑了笑,盛情難卻,他這才說,其實今天正好是他那個死了的侄子的祭日。

    小艾總笑容一落下:“這麽回事啊。”

    送甘老板走的時候,小艾總琢磨了會兒,說,平時這些車禍,肇事車輛就算跑了,應該也好找到啊,路上不都有監控嗎。

    甘霖說,犯罪分子還不是總有辦法。

    “那一年,就在這城裏,幾個月內發生了好幾起車禍,肇事司機全都跑了,一個也沒抓到。”甘霖說。

    小艾總一聽這,覺出不對勁來:“好幾起?”

    甘霖說:“當時傳的挺玄的,所以……”說到這,甘總又笑了,“所以這次,小威一提起是想和湯貞吃飯,立刻就在家裏挨了揍,還被他父母關了禁閉了。”

    “湯貞?”小艾總愣了愣,更不明白這其中的關係了。

    甘霖說,其實這事他當時也是聽國內親戚說的:“據說,當年那幾起車禍出事的人,大半都跟這個叫湯貞的明星有點關係。艾總一直在國內,沒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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