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泡沫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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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星一大早來到公司,是身心俱疲。
前台的小姐姐笑容燦爛和他打招呼,套近乎說,小齊,最近都沒看見子軻。
齊星笑得比哭還難看:“我也……我也正找呢……”
走進電梯的時候,齊星懷著最後一絲希望,給艾文濤去了個電話。
齊星在電話中再三懇求,濤哥,你救我一命,我馬上就到我老板辦公室了,今天再找不著周哥,我老板肯定不會放過我,你就帶我見周哥一麵吧!
艾文濤說,哥也很為難啊。這樣吧,你先找個地方躲躲。
齊星心灰意冷,出了電梯,到了郭小莉辦公室門口。
門外站了亞星娛樂幾十個員工,一個個的,手拿著文件、帶子、報表。齊星這才注意到,郭小莉辦公室的門關著,不讓人進去。
“怎麽了?”他問。
公司同事告訴他,今兒一早有人到郭姐辦公室來,說是送法院傳票,現在人都走了,郭姐還在屋子裏麵不出來:“我們都有事找她,敲門也沒人應。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到現在裏麵還是一點動靜沒有。”
艾文濤掛了齊星的電話,問身邊剛換上馬靴的那位:“你們公司那個音樂節,你去不去啊。”
馬場的私人裁縫把頭盔也遞給周子軻,周子軻翻過來看了看,往頭上戴。
裁縫伸手過去幫他調整,小聲問,合不合適,有沒有擠壓感,周子軻沒說話,裁縫幫周子軻把下巴的帶扣也調整好了。
周子軻低頭飛快戴上手套:“不去。”
艾文濤追在他身後,笑道,我們這裁縫師傅手藝還行吧。
艾文濤的馬場建在城市近郊,山下,有天然的淺溪流過,周圍景觀植被品種豐富,正值夏季,生長得頗茂盛。馬場裏麵則是大片的綠原、綠丘,寬廣的賽道兩側,修建了相當完整的配套設施,休息區與後麵的綠地公園及人工湖泊連在一起,那是供新手學員上課娛樂的地方。
“呼吸點大自然的新鮮空氣,不比在家悶著強啊!”艾文濤道。
周子軻騎著馬,在馬場位置最高的一處丘陵朝下望。眼下是廣闊的溪流平原,平原後隱約能聽到時不時轟鳴而過的馬蹄聲,約是隊員們正在賽道上訓練。
林間有風,擾動漫天的樹葉,撩亂蹄下的嫩草,窸窸窣窣,叫人生出困意。小艾總在風中剛飽吸了口氣。
“走。”周子軻輕聲道。
馬兒揚起蹄子,大步衝下了丘陵。艾文濤伸脖子向遠處看的時候,周子軻已經連人帶馬,消失在賽道上風馳電掣的道道飛影之中。
艾文濤聽到身後有人過來了。
是甘霖。他也騎在馬上,笑著看艾文濤,又饒有興致地望向遠處。
“他心情怎麽樣。”甘霖問。
小艾總歎了口氣,苦笑道:“看著還是不大好。”
甘霖笑了聲,拍了他肩膀,兩人一同騎了馬下去。
等到了賽道邊,甘霖四處望了望,問路邊一個工作人員:“杜師傅哪兒去了。”
“杜師傅本來在這邊等你們,剛剛有人騎著甘總你的馬上賽道了,杜師傅有點擔心,就追進去看了。”
甘霖點頭。
小艾總也往賽道上看:“杜師傅今天來了?”
甘霖在陽光下眯了眯眼睛,又有來往的年輕女遊客跟他揮手打招呼,他笑笑,回頭對小艾總說:“我看杜師傅照顧周先生那兩匹馬,照顧出感情來了。”
“甘總你不愧是專業賭馬的。”艾文濤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怎麽。”
“沒什麽,”艾文濤看他,“都在賽道上跑這麽多圈了。我得謝謝你,送我哥們這麽合眼緣的馬。”
“有什麽可謝的。”
“真的,要說錢,咱們不缺錢,”艾文濤還抬著頭,朝賽道上張望,喃喃道,“缺的就是他可心的這一口。”
周子軻像是跑上癮了,在賽道上和其他隊員你追我趕,每每結束了,他也不出來,帶馬在裏麵轉,等待下一次。艾文濤在場外跟甘霖溜達的時候說:“他開車也這樣,跑起來沒命,就這麽快。”
甘霖像要給艾文濤排憂解難,問他,除了馬和車,周先生還喜歡點別的什麽嗎?
艾文濤想了想:“沒什麽了吧。”又想起來,“以前還玩玩快艇,周末去海邊的時候,我們弟兄幾個一起去。現在也不玩了,叫他他也不去。”
甘霖皺了眉,說:“平時沒事的時候,總要幹點什麽吧。”
“沒事的時候……喝點酒?”艾文濤也是一臉苦澀,絞盡腦汁想不起更多,“也不喝什麽好酒,紅酒他從來不碰。”
“白的?”
“也很少沾。就喜歡喝點什麽,洋酒,啤酒。”
甘霖點頭。
“看他一眼相中了這匹馬,想必是很懂馬。”甘霖說。
“是,他家有個馬場,在他家後麵那山上,”艾文濤說,“你知道他家嗎,那片有個湖,挺有名的。”
“知道,”甘霖說,“一提湖邊的人家,都知道是他老周家。”
“他爸從小給他買的馬,都在那上頭,”小艾總說,“看多了那血統好的,再不懂也該懂了。”
甘霖說,他要真是閑得特別無聊,找不著什麽樂子:“艾總可以帶他賭馬呀。”
小艾總一聽這,連忙拒絕。自打和甘霖逐漸熟悉起來,甘霖在他這算是原型畢露了:“別,他不碰這個。”
“不喜歡賭?”
小艾總說:“您就別給我淨瞎出主意了。”
甘霖笑了。
“其實呢,”甘霖像是突然想起來,說,“送他這兩匹馬也不是我挑的。”
小艾總看他。甘總湊到艾文濤耳邊,小聲道:“是人家杜師傅挑的。”
艾文濤望了賽道上,那追趕在周子軻身後的一抹影子。
“我哪懂什麽馬,”甘總說,“如果都跟周先生似的這麽懂,我興許也不用愁什麽生意了。”
“怪不得,”艾文濤說,“我說你回國,還帶回一個瘸子馴馬師來我這上班。還以為這個杜師傅是你親戚。”
甘霖雙手一拱,神態頗恭敬:“那是真財神爺。”
周子軻騎著那馬在賽道上闖,剛開始還是磨合,後來速度上去了,一人一馬在裏麵飛一樣地跑。
等到馬的速度開始放慢了,它還不是很適應長時間的高速競技,周子軻牽了韁,半程離開了賽道。
有個人就在他後麵,不近不遠地跟著。
周子軻停下馬來,朝身後看。
正午的陽光直直照在周子軻臉上,他眯了眼睛,馬在地上挪動步子,轉過身來,周子軻問:“你跟了我幾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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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有些拘謹,頭盔半遮住他的眼睛。
“我……想看看這匹馬上賽道的狀態,”他說,聲音略略嘶啞,“打擾到先生你了,實在抱歉。”
白馬蹄子動了動,周子軻摸它的後脖,把它安撫下來。“你水平不錯。”周子軻瞧著那人,說。
艾文濤和甘霖遠遠過來了。艾文濤道:“杜師傅何止是水平不錯,以前是專業騎手!”
周子軻看了艾文濤,又抬眼打量杜師傅頭盔下的臉:“你在哪兒比賽?”
杜師傅舔舔嘴唇,好像給問得更不好意思了。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艾文濤瞧著這個杜師傅,畏畏縮縮,話不太多,水平確實是高,什麽馬到他手裏都特別聽話,就是瘸腿,人也長得醜了點。據甘霖說,杜師傅早年在澳洲參賽,比賽時候馬不知怎麽的受驚了,杜師傅從馬上摔下來,還被後麵騎手的馬給踩踏了:“頭著地,又骨折,出了醫院就成這樣了。”
小艾總聽著就覺得疼,一頓嘖嘖嘖。
好好的騎手生涯就這麽徹底斷送了。甘霖說,杜師傅後來出了院,因為舍棄不下心愛的馬匹,去賽馬會打工,甘霖就是那時候碰見他的:“給我出了幾次主意,次次都是頭籌。”
後來倆人一合計,杜師傅就把工作辭了,開始潛心研究賭馬。甘霖給他買了匹馬作代步工具,這杜師傅也神奇,別看走道一瘸一拐,一旦騎上了馬,馬的腿就和他自己的腿一樣,上山下坡,健步如飛。
真是個身殘誌堅的人,了不起。小艾總琢磨著,給杜師傅在自家馬場安排個高級點的工作,又可惜:就是醜了點。
這個人醜,小艾總就不願意看他。但即便如此,說話的時候小艾總難免還是要有禮貌一點。他就發現,杜師傅那鼻子真是特別塌,嘴長得也不大對稱,估計是當年整形醫生的技術不好,左邊比右邊長出去一截,有時候人明明沒笑,看著也像歪嘴在笑,十足邪性。
幸好周子軻沒艾文濤這些挑挑撿撿的臭毛病。周子軻騎著馬,和杜師傅還來回交流了幾句,都是關於馬的事情。
小艾總稀罕道:“倆人還挺有共同語言。”
甘霖直笑。
一列列客人的馬隊過去,往馬場餐廳走,是到中午吃飯時間了。
“艾文濤!”
一個甜甜的女聲。
艾文濤聽見了,馬上抬頭,隻見一排香氣氤氳的身影,正從他們四個男人麵前經過。
帶隊教練朝艾總和甘總問好,他身後是一隊年輕的女學員。打頭一個就是剛剛喚了艾文濤名字的那個女孩。
艾文濤跟甘霖小聲介紹,這是丹霞實業向總的掌上明珠,向虹。
甘霖點頭。
向虹騎在馬上,一撅一撅從艾文濤眼前過去。她朝艾文濤身後那匹白馬的男主人投去了一瞥,又收回來,看艾文濤。“我可給你捧場了!”向虹對艾文濤皺鼻子。
艾文濤拱手抱拳,這是道謝。
“我騎得怎麽樣?”向虹問他。
艾文濤雙手舉高了,為向虹女士鼓掌。
年輕女客人們挨個兒過去,甘霖甘老板笑得十分紳士,同她們一一問好,小艾總更是心花怒放,搓著手。他開這個馬場不為別的,就為了一個對美的欣賞。
一位年輕女孩落在隊尾,慢慢悠悠,在他們身邊騎過去。
她生了張歐美人與亞洲人混血的麵孔,眉眼甚是漂亮,乍一出現在人堆裏,旁人十有八九一眼瞧見的都是她,來騎馬也化著妝,栗色的頭發梳到腦後,紮成一個挺翹的高馬尾,她把頭盔摘下來了。艾文濤看她,她也瞧了艾文濤一眼,又看艾文濤身後,眼神很是倨傲。
甘霖瞧著小艾總這吃癟的表情,問他,這最後一位是誰。
小艾總歎道,還能有誰啊,拽成這樣:“我哥們兒一緋聞女友。”
甘霖想了想,往後看周子軻,發現周子軻壓根沒注意這邊動靜,還騎著馬跟杜師傅說話呢。
甘霖問小艾總:“她就是翁蘭?還是那位姓侯的小姐?”
小艾總駭道,你還挺八卦的甘總!
甘霖說,看報紙的時候隱約看見過,前幾年在國內鬧得挺大的?
“是緋聞女友,還是真女朋友?”
“真女朋友應該是不至於……”小艾總估計著,“倆人有沒有具體關係我不知道。就我兄弟這幾年日子過得,每天晚上在哪睡覺他自己應該都不記得……”
“聽艾總的口氣,他至今還是單身啊。”甘霖意外道。
小艾總一聽這,臉又癟了。
“其實這個人太閑了吧,談個戀愛也挺合適——”
“走走走甘總,咱吃飯去。”
周子軻把馬騎進了馬房,據杜師傅說,這間占地麵積最大的馬房就是甘總特意為周先生這兩匹馬建造的,裏麵是馬廄,外麵可以做一些適量的室內訓練。周子軻騎著馬繞室內慢步了幾圈,自己也下了馬來。
三三兩兩的飼養員、馴馬師聚在了門外。杜師傅一瘸一拐,上前來,要給這匹白馬卸馬鞍。
周子軻從馬匹另一側動手,把馬鞍拿下來。
杜師傅忙說:“這個交給我們吧。”
周子軻沒說話,把馬鞍遞給他們。
幾個馴馬師給馬卸護腿的時候,周子軻又開始上手解馬的籠頭了。
他動作熟練,手法也頗專業,杜師傅在旁邊看著,隻能給他幫把手。
有人過來,在門外說:“周先生,艾總打電話來,說和甘總在餐廳訂了位子,等你去吃飯。”
周子軻站在草料箱邊,低頭看飼養員們調配飼料。他和杜師傅馬靴上沾的都是些幹草。周子軻問杜師傅這裏平時喂馬吃什麽。杜師傅說,幹草,燕麥,甜菜:“現在是夏天,加點鹽。”
周子軻看飼養員箱子裏魚肝油的標簽,這時身後有個小力量,半頂半蹭的,弄他的襯衫。
周子軻回頭,白色的馬兒脖子垂著,長長地伸到周子軻背後,正睜著可憐巴巴的大眼睛看他。
幾個馴馬師在一旁笑。周子軻半睜了眼睛看馬,問它:“你幹什麽。”
那馬兩隻耳朵在空氣中豎著,動了動,又甩動它的腦袋,在周子軻跟前輕搖。
周子軻右手摸它的頭,它躲開,又用鼻子蹭回周子軻的手心。
“它在和你撒嬌。”杜師傅笑著說。
周子軻沒說話,馬又伸脖子過來蹭他,周子軻上半身向後仰了,和那馬近近對視了幾秒。
“你還沒完了。”周子軻輕聲道。
馬兒耳朵動了動,又甩頭。
一位馴馬師正刷馬背,周子軻踩著幹草走過去,問他把刷子要到了手裏。
門外有人插話:“周、周先生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那個艾總和甘總還等著——”
“讓他們先吃。”周子軻的聲音從馬房裏冒出來。
“好、好。”那人隻好走了。
馴馬師們安安靜靜,在四周倒水倒食料喂馬,或是捏它的皮膚,測量體溫,做一些健康檢查。杜師傅幫周子軻給馬背上灑水,問他,想好給它取什麽名字了嗎。
周子軻還在刷馬背,他襯衫袖口挽了起來。
“它以前沒有主人,你是它第一個主人。”杜師傅說。
周子軻把馬尾巴也刷過了。有人過來接過了毛刷。周子軻跟杜師傅一同出去的時候,又有力量在後麵拽他的襯衫。
周子軻皺了眉頭,嗬斥他:“別咬。”
那馬腦袋特別大,牙齒咬住襯衫,力量一點點。
“你聽話。”周子軻說。
艾文濤吃過了飯,聽杜師傅說起馬房裏發生的事。他納了悶了:“那馬……白色那匹?它不是槍響都愛答不理的嗎。”
甘總在一旁喝一杯白蘭地,總經理辦公室,每個人都很放鬆,他笑道:“這叫什麽,叫緣分。”
艾文濤把煙灰彈掉,點頭,問杜師傅:“他現在還在馬房呢?”
杜師傅坐在牆邊沙發吃工作人員送來的盒飯,說,他出來的時候,周先生還沒走:“不過他問我附近什麽地方能抽煙。”
艾文濤沿著馬場外的磚石小路,往淺溪林地的方向沒走多遠,就瞧見周子軻的背影了。
手機震動,湧進來一條短信。
“小濤,你光說想轍,關鍵他有什麽想玩的啊。今晚夜店去嗎。”
艾文濤讓正午頭的太陽弄得睜不開眼:“我問問。”
“這周末潛水去不去,你問他。”
“上哪潛去?”
“隨便,你問他。”
艾文濤的馬場外修建了一圈木質的圍欄,主要將馬匹的活動範圍和場外的山野叢林間隔開。周子軻一個人坐在圍欄上抽煙。他像是有心事,不讓人陪,不讓馬陪,大好的風景擱在眼前不看,隻低著頭自顧自地在這解悶。
艾文濤走到他身邊去,先是歪頭看了他一眼。周子軻注意到他了。小艾總一張圓臉上一團笑,索性踩著底下欄杆,也坐到周子軻旁邊的圍欄上去。
他從自個兒兜裏也掏出包煙來,拿了根放嘴裏,也點上。
小艾總說:“怎麽樣,看我這馬場,還行吧。”
周子軻把煙灰敲在圍欄上頭。
小艾總一摸下巴,自顧自說:“其實我自己也沒太大要求,先把場子開起來了,我就挺知足的了。”
一陣風隨著他們腳下的草浪卷過來。
小艾總沒聽見周子軻搭理他。不過同樣的,周子軻也沒開口攆他走。
“錢吧,賺多賺少還是其次,”艾文濤吸了口煙,又自言自語道,“主要是自己這時間、這心血、這些年的熱情……都沒白費,想想自己心裏邊就挺舒坦。”
他這句話說完了,周子軻夾煙的手沒動。
“兄弟,”艾文濤突然看定他,“重頭再來吧。”
周子軻抽著煙,這安靜時刻,他難得用夾煙的手指蹭了一下鼻子。然後他繼續不吭聲,繼續悶頭抽煙。
艾文濤聲音放得很輕,好像哄人似的。他說,咱們不是別人,其實就算白費了,哪怕全浪費了,所有的心血、精力、好些年的熱情,真心實意,全叫人喂了狗了:“又怎麽樣呢?”
“回過頭來看看,咱們還是這個。”艾文濤說著,翹起一個大拇指,舉到周子軻眼前比劃。
“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資本,”艾文濤又勸他道,邊勸邊低頭拍自己的馬靴,回頭看了餐廳,“正好我吃飯時候聽說,你們那個什麽公司,亞星娛樂,快倒閉了。這就是上天注定,哥們兒,要讓你懸崖勒馬。”
甘霖甘老板飯後陪著艾文濤和周子軻閑騎馬,糾正道,不是倒閉:“要被收購了。”
周子軻騎著他那匹白馬,走在一行人的邊緣。他聽見甘霖對艾文濤說:“不出意外,應該是由萬邦的陳老板出手,買下來送給梁丘雲先生,做見麵禮。”
“梁丘雲”這三個字一出,甘霖瞧見周子軻騎著的馬兒敏銳地一動,像察覺到什麽波動。
艾文濤從後麵叫周子軻,說,兄弟你看,是這麽回事吧:“以後人事上肯定麻煩,你趁機解約了算了。”
甘霖一聽這個,也說是這麽回事:“萬邦那個地方,和亞星娛樂還不一樣,我也有所耳聞。”他的馬快了幾步,就這麽人不知鬼不覺,離周子軻近了一些。
“周先生想解約,還是趁早解了,”甘霖不經意說道,“至於那些解不了的,解晚了的,到時候估計就沒辦法了。”
“什麽意思。”周子軻問他。
就聽甘霖順理成章道:“公司都賣了,藝人和員工還不是任人魚肉啊。”
周子軻聽了,沒再言語。
甘霖瞧他沒下文了,轉頭又對著艾文濤侃侃而談起來。他先是談他在萬邦集團內部,有些朋友,包括這些朋友自己,有的對萬邦處理底下公司人事合同的作風都不大認同。接著他又談起了亞星娛樂,很明顯,甘霖對娛樂圈這些事不是太熟,但亞星娛樂有些老一代的國民級別大明星他還是知道的:“就比如湯貞吧,像他那種情況,艾總你猜,萬邦是要還是不要他。”
小艾總一聽“湯貞”倆字,傻了眼了。
他瞅了旁邊周子軻一眼,趕緊想在周子軻聽見以前把這話題轉走。
誰曾想甘霖對這個話題本身還挺感興趣的。
“我前幾天聽幾個朋友聊了聊,在這個問題上,他們自己還有不少爭議,”甘霖回憶道,“有的是覺得,湯貞現在已經過氣了,再加上剛又自殺,這幾年名聲也不好,據說一直在亞星娛樂坐吃山空,亞星娛樂的毛總給他養老啊。那等他到了萬邦娛樂,那邊的陳老板是不會這麽特殊對待了,估計不會給他好臉色看,壓根也不會續約。”
艾文濤說:“那什麽,甘總,咱們上前邊——”
“但另一些朋友,有一些懂得他們娛樂圈門道的,告訴我,”甘霖沉浸在自己的話題裏,“反而就是湯貞目前這種情況——在全國各地都有些知名度,特別是二三線城市那些地方,難得的觀眾還全記得他。平時看不出來什麽,他一自殺,立刻就是震驚全國的重磅新聞。這說明‘湯貞’這個名字在民間仍有一席之地,有其不可替代的價值。”
艾文濤說:“甘總,你看你那馬,馬鞍怎麽回事啊,是不是掉皮了我看看——”
甘霖不被他瞎打亂:“所以像他這種情況,再加上,我聽說,湯貞在亞星娛樂的合同隻剩下半年了——一旦陳老板看中他的剩餘價值,不想放他走,萬邦再簽他個十年二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艾文濤下意識反駁:“哪有這麽隨便,合同還是亂簽的嗎,人湯貞又不傻!”
甘霖話藏一半:“我也隻是聽說啊。”
“聽說,在亞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星娛樂內部,這幾年一直安排專人把湯貞藏著掖著地養著……”甘霖說著,又悄聲道,“他本人好像早就沒什麽民事行為能力了吧?”
小艾總看他。
“不然這天天電視廣告上放的,吃中飯時餐廳還播呢,要開什麽演唱會,”就聽甘霖說,“剛自殺完出院,人就去開演唱會。十有八九是公司控製著,讓幹什麽他就得幹什麽。不然亞星娛樂白給他養老嗎。”
甘霖後來又說了些雜七雜八的,說現代社會,時間就是金錢,萬邦趕上了湯貞自殺這一波大新聞,確實是不會放過他。又說,隻要“湯貞”這名字還有價值,在萬邦,他們有一千種方式可以把這兩個字變現:“特別湯貞現在,坊間傳言,就是個藥罐子,很容易聽話的。”
小艾總原本還成心要轉移話題,這會兒他到了周子軻跟前,低聲問他,這真的假的?
周子軻坐在馬上,遲遲回頭看了艾文濤一眼:“什麽真的假的。”
“他剛才說的那些個,”小艾總瞠目結舌,“你沒聽見?”
連艾文濤這等對湯貞其人沒有一絲好感的外人,都覺得有點驚悚了。
誰知道周子軻隻是說:“他想太多。”
艾文濤被這麽噎了一下。
周子軻平白深吸了口氣,臉色其實也不大好看。
他腿一動,□□的白馬快步就要往前走,艾文濤忙躲開。就在這關頭,好巧不巧,前方岔路口一列馬隊突然從樹叢後麵冒出來。
“等會兒——”艾文濤一句話隻叫出了一半。
先是女孩子們的尖叫,接著是馬的嘶鳴。周子軻緊拽住馬韁,把朝著那女孩兒高揚起蹄子的白馬猛拽了回來。
受驚的馬後蹄在地麵摩擦,兩條前蹄落下,向後繞了幾圈。周子軻騎著馬回到原處,掉轉馬頭,低頭瞧那幾個嚇得跌倒在地的女學員。
艾文濤早已經下了馬來,和幾位馴馬師一起,一一把學員們親自攙扶起來。
攙扶到那位差點被周子軻的馬蹄碰到的年輕女孩時,對方栗色的高馬尾甩開了,不肯被艾文濤碰,艾文濤手抬起來又放下,賠著笑,也沒轍,好歹看著眾人把她伺候上馬了。
旁人急道:“你傻啊翁蘭,看見馬蹄不知道躲啊!”
甘霖瞧著周子軻騎著馬在前頭走了。
“你剛才跟他說什麽。”甘霖輕聲問小艾總。
小艾總說,沒說什麽啊。
“哦,我問他湯貞那些事都真的假的,聽著怪嚇人的,”艾文濤講,皺了眉,“結果他說你想太多。”
甘霖甘老板一聽,反而愣了。
周子軻下了馬,那韁繩還在他手裏。四下沒什麽人,周子軻把手裏韁繩找了棵樹幹一拴,又走了兩步,在樹底下草叢裏尋個地方坐下了。
他索性朝後躺下。
可能他覺得很累了,他有點想睡。可不知道怎麽,從剛才開始他腦子裏來來回回就那麽一句。
“梁丘雲現在對你好嗎。”
“挺好的。”那個人說。
周子軻平平靜靜躺在草地裏,他睜著一雙眼睛,隔著頭頂層層疊疊茂密的樹冠,望這片大山,以及更遙遠的天際。周子軻兩個眼珠在因缺乏休息而變得幹澀的眼眶裏來回動,他幾次深呼吸。
他嘴裏突然無聲地罵出一句髒話來。
誰也不知道他這蹦出來一句是在罵什麽。罵人,罵天罵地,還是罵這片山這片景。他走得這麽偏僻,也沒誰能聽見他說話,到頭來,倒像是他找個地方自個兒罵自個兒,在家裏罵不痛快,出門更受不了了,非要再罵幾句,就罵給自己一個人聽。
艾文濤找了半天才在樹底下找到周子軻的人影。他接了通意想不到的電話,這一時間轉交也不是,不轉交也不是。
“說和湯貞有關,找你的,你接不接?”
周子軻坐在草叢裏,抬起頭,看了艾文濤兩眼。
肖揚在電話裏上來就說:“是周子軻聽電話嗎?你知不知道湯貞老師要去這周末的海島音樂節啊。”
周子軻聽著。
“和我有什麽關係。”
“哦,沒關係啊,”肖揚在電話裏直接笑了,“沒關係就沒關係唄。那什麽,那天去你家,看你客廳窗簾挺好看的,就想著順口——”
艾文濤看著他哥們兒直接把手機給他扔回來了。
艾文濤瞧出周子軻心情不好,正好朋友又來電話催。艾文濤問周子軻,晚上有個局,在誰誰誰家的夜店,去不去,大家夥畢業以後也好久沒見了。
周子軻坐在艾文濤董事長辦公室外的走廊長椅上,低頭又拿火點煙。
好巧不巧,有其他貴客也進了這樓層來,專程來跟小艾總道別。丹霞實業向總的獨生女,向虹,隔著走廊老遠聽見艾文濤說晚上夜店有局,她飛一般過來了,說什麽也要一起去。
艾文濤樂了。
“正好,多叫幾個你閨蜜,長好看的,氣質好的,高貴點的,全叫來。”艾文濤和她說。
向虹點艾文濤的額頭罵他:“直男癌!”
艾文濤一臉冤枉,壓低了聲音:“我又不給我自己癌!”
向虹臉上帶笑,眼神不經意一瞥,瞥見坐人群外麵的周子軻了。
董事長辦公室裏電視機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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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告的主人公站在海邊,穿著件白襯衫,還有椰子樹印花的沙灘短褲。他看上去很年輕,十七八歲的樣子,已經渾身濕透了,可還有人朝他身上玩鬧似的潑水。主人公躲著水,手心朝鏡頭攤開了,五顏六色的小貝殼摻在沙裏,捧在他的手心。
話筒收音是陣陣海浪和風聲,主人公半眯起的眼睛叫凶猛的陽光照成仿佛透明的顏色。接著鏡頭一搖,就在他左手邊的不遠處,沙灘上已經堆起了一座沙堡。沙堡的建造者,另一位主人公,還在給沙堡壘新的城牆。
剛剛那位穿白襯衫的年輕人到沙堡前麵彎下腰,他把手裏捧的貝殼一個個安在沙灘上。
他拚出一個單詞,“mattias”。最後一個“s”拚了一半,他手裏沒有貝殼了。倒是另一位主人公,從自己沙灘褲的口袋裏摸了半天,什麽都沒摸著,最後幹脆摘下自己胸前的名牌。他把寫有“梁丘雲”三個字的名牌隨手一掰,掰成數塊,低頭把“s”的最後一部分補足了。
海浪聲逐漸遠去,海灘上隻剩一座城堡和拚得歪歪扭扭的單詞。一行字從畫麵中間浮現,如同潮水漫溢上來。
mattias,點滴十年。
艾文濤推開辦公室的門,正想拉周子軻進來喝口水再走,結果迎麵看見電視上放的廣告。十七歲的湯貞在電視屏幕裏正朝外看。艾文濤二話沒說把門關上了。
“走走走,走走走,哥們兒,咱走了,走走走。”
是艾文濤在門外起哄。
人潮離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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