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楓葉荻花秋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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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城西方以北,嶽嶺如潛伏在地上的巨龍,蜿蜒綿亙,地勢高低不平,高處似入雲,低處可潛平江海。
雲綿盤絮,驕陽高懸,恍如聖輝般的光線籠罩下來,垂入北嶺,將那青碧林海渲染得輝煌奪目,嶽嶺高峰也顯得更加峻峭。
北嶺峭峰不絕,如山中林嶂,屹立不倒,筆直衝天,山體陡峭挺拔,恍惚間,似是一把寧折不屈的劍,又似是蒼龍的獠牙。
陡峭山峰之下,是一條暗河,積年無人過,水麵上度著一層綠葉碎枝,在岸邊還有腐朽的爛葉子,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不過,隨著河水湍急的水流,舊葉沉水流向未知之地,嶄新綠葉接續附於水麵上,隨波瀾漣漪而卷動,流蕩飄遊。
岸畔青石陡峭,一層暗青色的苔蘚附生在潮濕石塊上,濕滑危險,稍有不慎,便會跌入河中,隨湍急水流卷入地下。
沿著岸畔峰底向北行三裏,穿過一處樟樹地帶,地麵漸有楓葉與綠葉混淆,鋪灑在地上,絢彩繁盛。
赤霞鋪地,楓葉伴舞,漸入佳境。
金輝漫天灑下,楓樹林植茂盛,火紅色的楓葉色彩絢爛,別致優美,成為這片天地最耀眼的特色。
楓林側方,是一座巍峨峻山,山嶺起伏,地勢險要,陡峭峭壁劃下巨石,從山坡滾下,入楓林,震蕩不平。
在此荒郊野外的峻山中,有數條修理整齊的石路,蜿蜒曲折,直朝山腰蔓延,歲月悠久。
石路盡頭,乃是山腰平地,圍繞著岩石峻峰,建有一座木寨。
木寨周圍立有緊密高大的木樁,木樁頂柱削尖,令欲要入侵的野獸或是人類都無法從此翻躍進入。
木寨入口正對著蜿蜒而來的石路,立有寬厚如鐵的木門,門後兩側設有哨塔,兩名布衣纏身的寨民抱著一把寒光凜凜的長槍,站在哨塔頂層。
木寨中,置施齊全,有農植地青綠色彩修飾,有習武場長槍舞刀,呼聲浩大,氣勢洶洶,彌漫著彪悍的氣息。
木寨民風委實凶猛,寨中男人,皆是身強體壯之輩,而女人,多是身材瘦弱苦丁,布衣縷縷,神色麻木,與之存有極大的反差。
木寨中,背靠峻山有一處石洞。
石洞深入峰中,一眼望去,深不可測,猶如是黑洞,深不見底,一片黑暗。
從洞中彌漫出淡淡的威勢,仿佛隱藏著極為恐怖的危險氣息。
木寨寨民不敢輕易接觸此洞附近的範圍,偶爾望之,也是敬畏有加。
木寨寨口之上,懸有一張匾額,字體恢宏,彷如一把刀氣勢如虹,淩空斬下,望者生畏。
“三刀洞。”
下山為民,上山為匪。
不出山時,他們是木寨中培養農植生活的良民。
出山時,他們就是名震青陽的山中悍匪,殺人、搶劫、縱火......,無所不及。
這就是青陽城山匪,三刀洞。
三刀洞中有三刀,從大當家至三當家依次排列。
一月冬梅雪中淺,周莊烈刀應武吟。
這句詩是來自於初年,三刀洞大當家周武的成名之戰。
風花雪月戴雲華,輕衣袂花春鴦樓。
此謂三刀洞二當家林儒風,記載林儒風的衣冠風流。
三刀洞中有一虎,雙刀齊出人頭落。
說的便是三刀洞三當家程虎,因樣貌與威風而出此名。
實力同是以排名冠之,周武為最,林儒風次之,程虎老幺。
.......
此日,三刀洞中,氣氛沉默,多顯奇異,較比之往日迥然不同。
木寨石洞往日裏平靜無聲,門前肅寥,今日卻是有很多三刀洞的主事者出入,往來者神色皆是凝重,很是肅靜。
掩藏在寂靜中的無聲,是風雨欲來之前的前奏。
一人如此,尚不會引起什麽反應。
可,人數正在逐漸增加。
一個消息也是在暗中傳了出來,引起三刀洞所有人為之怦然色變。
“程三當家死了。”
“嗡...”
木寨正中央的區域是一片習武場,場中有一尊銅鍾,此刻正有一人赤臂推動,鍾聲傳遍木寨內外。
聞鍾聲,木寨寨民皆是放下手中的工作,從寨中各處匆匆而開,神色凝重。
三刀洞這尊銅鍾,為三刀洞鎮寨之物,常年唯有重大事件才會以鍾聲為號,聚集山寨內外,聞者莫敢不從。
自打三刀洞由周武執掌以來,這鍾聲隻曾響過一次,是為一場三刀洞腥風血雨,險些崩滅的戰爭。
而今天,這鍾聲再次響起,不知又將是掀起何等風暴。
習武場中,木寨寨民漸漸湧至。
熙熙攘攘的聲音在場中,無比的吵雜。
“大當家的有這麽大的反應,看來三哥這一次真是凶多吉少啊!”
“哪是凶多吉少啊,而是讓人一劍砍成兩半,直接分屍了。”
“啊?不能吧,咱們三哥可是先天強者,雖不抵修仙之輩,但在我等凡人境界中,即便不敵,逃命誰又能殺他。”
“可不就是嘛。”
“我跟你們說,這事啊,你們還別就不信。這次程三哥帶出去的人中近乎全滅,隻有大當家的長子僥幸活著回來了。”
“這事我也聽說了,周濤回寨裏即刻找到了大當家稟告這一消息,據他所說,他們是在臨近彌妖山脈的一處山村中遇襲,對方隻有一人,但手段詭異至極,居然可以改變環境,凝雨化冰,生出一種不詳的黑霧,像是魔神手段。”
“嘶,這哪是像啊,能改變天地的隻有神魔啊!”
“三哥是遇見修仙者了?怪不得下場如此淒慘,被一劍分屍。”
“非也,非也。”
那人搖頭,顯然對這件事情的了解比其他人要多的多,道:“大當家的也是這般懷疑,但周濤一口確鑿,認定對方並非是修仙者,隻是先天之境,那等手段可能擁有未知原因。”
“你是說,異寶?”
“很有可能,大當家也是如此猜測,能令先天境強者有修仙者這等不可思議的手段,怕是非異寶莫屬了。”
“若說起異寶,恐怕隻有二當家最有發言權吧!”
“那當然,不過二當家他性情風流,在青陽城久居,不知道現在他是否知曉此事。”
“寨中有人傳,大當家已經傳訊,如今二當家應該正在路上。”
“唉,三當家一死,我三刀洞相當於少了一隻臂膀啊!”
“血債必須血來還,他日我三刀洞必將拿凶手之首級祭奠程三哥在天之靈。”
.......
習武場擠滿了寨民,摩肩接踵,平日裏訓練用的刀劍搶戟等兵器被肅清,置於場外,隨意的擺在天然巨石上。
習武場正南方的石牆上,築建有一亭閣。
亭閣古樸典雅,內飾色彩簡素,較為深邃。
一鼎香爐擺在亭閣正中心之位,散出嫋嫋白氣,清雅儒香,氤氳朦朧,彌漫於閣中,溢散而出,蔓延至習武場中。
刀、劍、棍、戟、槍、鞭等係列精品武器列於閣中東側。
閣中首位,置有三椅。
分為大當家周武、二當家林儒風、三當家程虎之位。
此乃是他們三人平時觀習武場之所,為林儒風所築,風格也是按照他的性子裝飾,看起來淡雅祥和,清淨優雅,但閣內卻有幾束粉彩薄紗,意為風流之用。
恰時,閣中走出一人,背對著空無一人的三椅,俯瞰閣下寨民。
此人白冠束帶,腰戴玉佩,配一紅墜,衣衫單薄,絲毫沒有武者之風,反似柔弱,手無縛雞之力。
他手持一印,漆黑如鐵,看似平常,但卻令寨中所有人望之為垂首俯禮。
因為這印乃是三刀洞大當家周武的鋼印,象征著他的命令與口諭,凡寨中之人,望之如見本人。
而持鋼印這人便為三刀洞軍師,張從文。
張從文神色倨傲而嚴謹,將黑印放置於牆上,俯瞰著熙熙攘攘的寨民,大聲喊道:“大當家口諭。”
習武場寨中寨民盡皆拜倒,生如疊浪,漸漸高昂。
“諾。”
張從文淡定從容,文人風骨不失,這種場麵他經曆的次數太多,已經在他心裏掀不起任何痕跡。
“三當家程虎之隕,想必大家現在已經有所耳聞。”
張從文目帶仇恨與殺機,環視閣下眾人,道:“大當家正在洞內悼念,特予我在此宣布,此事不平,以血償之。”
“血債必須要由血來償,此仇必報,殺人者株連九族,不留活口。”
說罷,黑印收於袍中。
三刀洞大當家周武口諭畢,張從文俯瞰下方眾人,神色漠然。
“尊大當家命令,血債必須血來償。”三刀洞寨民紛紛俯首聽令,氣勢軒昂,聲傳天際。
林中回音漫漫,餘音繚繚。
“此次複仇之戰,由大當家親自率領,周濤領路,必殺凶手,以祭三當家在天之靈。”張從文背手而立,道。
“殺。”
習武場中殺氣逼人,直入天際。
張從文額前散發微亂,隨冠帶飄揚,目光淡漠的看著氣勢洶洶的寨中土匪,袖袍中的手掌緊緊的握住鋼印。
山間清風徐徐,火紅色的楓葉伴風席卷而來。
寨中旗幟簌簌作響,旗杆搖曳,亭閣飛簷落葉積塵吹落。
這風來的似乎頗為邪異。
“嗯?”
站得高,望的遠。
張從文當先有所察覺,一抹虹光映進他的眼簾,恰時餘光一撩,仔細看過那道虹光的形狀。
火紅耀目,像極了黑夜中的煙火,在高空中驟然散開,彷如天女散花般的火花從空落下,漸漸消失,化作灰燼。
在璀璨落盡當中,似有莫名之意垂落下來。
張從文神色凜然,翹首望煙花,冠帶傾斜而不知,眼瞳凝聚在那一道虹光,收縮到極致。
寨中寨民聞嘯聲而望去,煙花映於目中,掀起一片光瀾。
“寨中所有人,提高警戒,準備禦敵。”
閣台上,張從文一聲厲喝,傳遍場內。
那道虹光便是三刀洞的信號彈,唯有當敵人入侵的時候,守在木寨外的暗哨才會發出這道信號。
習武場中,眾人心生驚意,不曾預料到如此之時,寨外居然有敵人暗中覬覦。
前有三當家之隕,後有外敵入侵。
難倒,是禍不單行?
“寨中所有人聽命,即刻準備禦敵,不得有誤。”
如此敵襲之事,事關山寨安全。
雖不知敵方實力幾何,但張從文更不敢疏忽大意,神色嚴謹,沒有絲毫輕視,望向閣下在寨民中立於前方的一人,命令道:“李橋,你領三十人下山,前去信號發射的楓林位置調查信號彈之事,遇敵便退,不得有誤。”
那人抱拳領命,道:“屬下遵命。”
“張曉,你帶百人出寨門,立哨衛,鎮守上山之路,隨時準備接應、支援李橋等人,若見非寨中之人,一律殺無赦。”
“屬下遵命。”
“朱萬,你領寨中精英十人分布寨外各處,以防敵方從側方偷襲,一旦遇之,立回寨中稟告於我,不得有誤。”
“屬下領命。”
......
張從文麵色雖凝卻處變不驚,在很短的時間內,條理清晰的將一道道命令發出,頃刻之間,將三刀洞布置成一個鐵桶。
任何風吹草動都無法逃脫開三刀洞的視線。
若敵至,三刀洞可即刻出擊。
“暫且如此,寨中其餘沒有命令在身的人鎮守本寨,等待接下來的命令。”
張從文拂袍垂於身側,握緊了鋼印,俯瞰下方數百人,道:“敵襲之至,本軍師之命,不得有任何人耽擱,如有違反,事後追其失職,若因其疏忽而造成重大損失者,一律殺無赦。”
張從文此言殺意凜然,鏗鏘有力,以文軀盛威名,令寨中有心思別異之人皆是不敢再有此心思,垂首聽之,身心俱顫。
“屬下必承軍師之命,不敢有異。”
“此事不得耽擱,我立刻去洞中將此事稟告給大當家,你們也不得有誤,立刻執行命令,遇敵能殺則殺,不敵則退,稟告寨裏。”
“諾。”眾人轟然應諾。
“解散。”
說罷,張從文拂袍轉身,持大當家周武鋼印從閣中走下,疾步而去,舉止匆忙,神態凝重,抹額傾斜自不知。
“先是三當家程虎命隕,如今之日又有敵襲將至,這兩件事接續發生在三刀洞身上,未免太過巧合,是否有人從中作梗,針對三刀洞。”
張從文心有疑慮,眉毛似也刻上一絲憂愁,更不敢有所耽擱,抱起鋼印,小跑起來。
習武場中,李橋、張曉、朱萬等奉張從文命令之人也隨之領寨中寨民持兵器按照各自之命前往。
一時之間,這座木寨的氣氛變得喧囂了起來,有一種血腥的緊迫感彌漫。
木寨出口,寨民持兵器走出,氣勢也在這刹那變得不同。
寨中為民,寨外為匪。
如今,他們才是名動青陽城的山匪。
......
楓林,楓葉似火。
蒼茫大地上鋪著一層楓葉,仿佛穿著新衣。
林中,有一道被楓葉所掩蓋的路,但透過楓葉的縫隙還可以清晰看見褐色的路,這條路蜿蜒曲折,直通遠方。
在此路曲折拐彎的路邊有一巨石,似是從峰頂滾下,落在地上,經曆風雨打磨,棱角已經磨平。
石麵雖不光滑,卻也算平整,鋪著一層淺紅色的楓葉,其上站著一人。
白袍戴身,長發搭肩,腰束黑帶,飄然若仙,氣質脫凡,似不食人間煙火。
此人正是覓蹤奔波而來的古道子。
眺望峻山,仿佛能穿透林中葉色,看見那座木寨。
古道子靜止如屹立在石上的雕塑,任楓葉落於發上而不動容,仍舊望山。
在巨石壁下,躺著一個彷如睡著的人,一身赤色布衣,與楓葉似融為一體,躺在楓葉地麵上,很難分辨而出。
在他身側,放著一節竹筒,一端仿佛被火燃燒過,敷著一層黑炭。
古道子未曾低頭看過這人一眼,始終望著峻山,似那裏的美景比腳下的楓林還要美。
古道子不曾踏出一步,也不曾退後一步,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似乎在想些什麽。
峻山,一望高丈,巍峨陡險,滿山青翠,林枝茂盛,隔著遠岸望去,有一種危險的壯闊之美。
山中有一道驚險的山路,土沙鋪路,沿延直上,漸入林中,為青樹所遮,消蹤匿跡。
靜止已久的古道子忽然有所動作,側頭望去那條山路,眼底漸生白光,如縹緲的霧。
山路陡峭多變,有青樹環繞,此刻在山上走下一人,腰配長刀,錦衣戴身,視腳下驚險如無物,一掠而過,沿山路徑直下山。
其後更有數十人跟上,動作輕靈,似悄然無聲,連林中之鳥都不曾驚擾。
楓林中,隨山路中有人下山。
古道子袍袂如錦絮雲霧,輕晃之間,已然落在地上,背對巨石踏步而去,有所決意。
沿路直行,直朝通往峻山的山路而去。
楓葉如絮,飄飄落下之時,一抹劍意自林中升起,彷如有劍輕吟,清脆悠長,彷如一首名家之曲,蕩氣回腸。
劍出,勇往無前。
林中楓葉折半,殘葉蘊鋒意,似斬破一切,將眼前一切阻礙盡皆斬掉,無人可阻。
“你是什麽人?”
片刻之後,楓林中響起一聲震驚的怒吼。
無聲回應,自有一劍出楓林,劃過空間,映照天空。
“鏘.......”
劍鋒輕鳴,鏗鏘作響。
金鐵的交鳴聲如疊浪般波濤洶湧,響徹楓林。
林中楓葉隨戰鬥的勁風而逝,化作齏粉,歸於天地。
“殺了他。”
一片猙獰的肅殺聲如翻湧的海浪,聲震天際。
楓樹倒地,轟隆作響,掀起滿地塵土,遮住了戰鬥的景象。
肅殺之音如潮水般退去,林中血腥氣息彌漫。
......
青陽城門外,一道藍彩挾著白馬騰躍出城,彷如飄落般踏在地麵時,看似輕飄如雲,卻響起一記清雷般的蹄音。
城門口排列入城的行人隻覺腳下大地顫動,隨即分散於城門兩側,避讓其鋒芒。
如此行大不韙,卻沒有絲毫阻礙而去,城門兵士不曾多望一眼,仿佛沒看見。
白馬踏地而疾,翻躍過一丈高的馬廂,如是踏空而飛行。
在此駐足間,便可見出,白馬背上之人是一位俊郎如少年的公子,一襲藍袍,袍袖迎風翻飛,恍如大海的浪濤壯闊雄起,座下白馬皮毛色白若新雪,細密如雲霧,遠望如海岸地平線上升起的雲間霧霞。
一人一騎如離弦之箭,起落之間便衝出城池,直踏官道,踏起塵土,城門口處的人隻能望著那被飛揚而起的塵土遮掩的背影,徒增感歎。
不知這人又是青陽城中何等天驕。(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