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楓疾步上樓，走到家門口，深吸幾口氣平複情緒後，方才開門走了進去。

    剛進門，就看父親鄧建軍在客廳的沙發椅上坐著，看到自己後，眼中閃過一抹凝重，然後說了一句：“跟我到房裏來。”

    見到鄧建軍的神色，鄧楓難免感到奇怪，卻隻是順從的點點頭，放下書包後，跟著鄧建軍走進了父母的臥室。

    父母的臥室一如記憶中那般，陳設簡單，風格古舊，除了牆上那張毛爺爺的照片是新近換過的，其他家具包括那張雙人床，年份都比鄧楓的歲數還要大了，還是父母結婚時置辦的物件。

    鄧楓的父親是在工地上開挖機的，母親則是小商場售賣員，雖然收入都不高，在小縣城裏其實也還算可以。

    隻是父親鄧建軍下麵還有兩個弟弟，爺爺奶奶都在家務農，自己的生計都困難，鄧建軍作為長兄，不但打小照顧兩個弟弟的飲食起居，還負責一力送兩個弟弟讀書。

    一個送到了初中畢業，高一讀一半自己輟學不讀了。

    一個送到了高中畢業，因分數不夠複讀了兩次都沒上線就沒能讀成大學。

    那個年代讀書是件奢侈品，更別提送兩個人上學，鄧建軍憑借自己的吃苦耐勞，累死累活的幹，都根本不夠，也是為此接下了一屁股的外債。

    自己的爺爺奶奶都是出了名的老實本分，自己的父親從小又一直很正直實誠，所以雖然借的錢多，很多人還是願意借。

    隻是借了之後，要還起來就並不輕鬆了，尤其父親這個人非常倔，雖然是為了供兩個弟弟讀書借的錢，但既然是自己張口借的，就不願讓兩個弟弟幫忙還。

    與此同時，在聽到別人說當年的一塊可不止現在的一塊，當年的一塊存銀行裏到現在也會有不少利息後。

    自己的父親每次還錢時，總會到銀行問清楚當年借的錢現在應該是多少錢，當年借的錢存到現在又應該有多少利息，然後才連本帶利把錢還給債主，寧可多給，絕不讓別人吃一點虧。

    所以自鄧楓有記憶以來，自己家的日子一直都過得緊巴巴的，每次被人家送來的禮物，轉眼就會送出去，連眼饞的機會都沒有，甚至自己印象中第一次的生日蛋糕，都是自己十歲那年，父親的一位好友知道家裏的情況下，特意送來的。

    而那，也是鄧楓印象中，上輩子上大學之前，唯一一次吃的生日蛋糕，連奶油是什麽味道，什麽口感，鄧楓都記得清清楚楚。

    曾經小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鄧楓也曾暗暗怪過自己的父母。

    因為他小小的腦袋和有限的閱曆，讓他怎麽都想不通，別人家的孩子為什麽可以零食隨便買，新衣隨便穿，過得那麽滋潤，那麽任性。

    但自己呢，卻必須時時刻刻克製自己，不但從來就不能買零食，連衣服都要撿親戚家孩子不喜歡或者穿舊了的穿。

    這種困惑，一直持續到他上高中，他才漸漸能夠明白自己的父親，是多麽蠢，又是一個多麽偉大的人。

    尤其是幾次無意中路過父親的工地，看到他竟然連午飯都是饅頭就開水的時候，鄧楓對父親，才徹底沒有了任何的偏見和不滿。

    反而會為了減輕家庭的負擔，開始盡可能的克扣自己的口糧，隻要不餓就好，從來不追求美味或者營養。

    時至今日，鄧楓都明白的記得，上輩子家裏把債務徹底清償，是在自己上大一上學期才讀了三個月的時候。

    之所以這麽深刻，一是因為從來沒有聽母親用那麽喜悅的口吻和自己打過電話，二是因為父親剛好在家裏還清債務後的那一周的周日，出了車禍，當場就沒了！

    鄧楓不記得，自己上輩子到底是怎麽從這個噩耗中回過神的，但他知道那是他第一次站在大街上，淚流滿麵。

    上輩子的鄧楓，怎麽也想不明白，老天爺為什麽會對自己的父親那麽的殘忍，好不容易把苦日子盼出了頭，好不容易將沉重的債務壓力卸下，卻不讓他有機會享一天福，就要那麽著急的把他帶走。

    鄧楓一向是無神論者，更從來不曾迷信，但那段時間，他每每總會懷疑自己的父親上輩子是不是殺人放火、打家劫舍、奸淫擄掠……

    總而言之，是造了很多孽。

    否則，鄧楓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讓自己從令人窒息的痛苦中抽離，也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麽理由來說服自己，讓自己走出突然沒有了父親的迷茫和痛苦。

    不過，這一輩子，鄧楓知道，他是絕對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的，不但事故發生的那一天，他根本不會讓自己的父親出門，根本不讓事故有發生的可能性。

    而且在大學之前，他就要把家裏的債務償清，讓父親肩上的重擔，更早的卸下來。

    於是，當聽到鄧建軍是想和自己商量，從自己昨天到今天掙得的這十四萬三千元中，拿出五萬去還債的時候，鄧楓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立刻就不同意了。

    “爸，這五萬不能借給你。”

    鄧楓直視著鄧建軍的眼睛，在他愣神的時候，一字一句道：

    “爸，我是你的兒子，我是你和我媽生的，沒有你們就沒有我，不是你們把我養大，更沒有我的今天。

    這十四萬三千塊，相當於我掙的第一桶金，別人喜歡拿第一桶金去創業、去投資甚至去瀟灑、去放縱。

    但我覺得，我應該拿來還債，還你和媽生養我足足十七年，哪怕傾盡畢生所有，都無法還清的債！

    所以這筆錢，我不會借給你，而是要還給你。

    而且從今往後，我會掙更多的錢來孝敬你和媽，讓你和媽過上越來越好的日子，也讓你和媽為我這個兒子感到驕傲！”

    站在門外的母親趙月娥，聽到鄧楓的這一段真情流露，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淚水止不住的就落了下來，隻覺得這一輩子就算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都已經值當了。

    鄧建軍聽到鄧楓這一席話，眼眶同樣濕潤了，但他畢竟是家裏的頂梁柱，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深吸一口氣後，他還是將這種情緒給抑製住了，沒有讓眼淚流出來。

    鄧楓等了一會兒，見鄧建軍似是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知道以父親一貫不善言辭又非常內斂的性格，要讓他說溫情的話語實在是太為難他了，也便主動替他解圍道：

    “爸，沒有其他事，我就回房了，今天蠻累的，想早點洗漱睡覺。”

    聞言，鄧建軍如蒙大赦，趕忙說道：“好，好，好，累了就早點回房休息！”（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