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計,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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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月份的老天爺當真皮的很,張楚很想如是感歎一番。
剛才還眼見著雨勢漸大,轉頭便雲收雨住,連天都放晴了。
夫君一大早便不言不語爬上牆頭,著實讓村花姑娘擔心不已,天上飄起雨點後,更是隻能執傘陪在左右,以至於此刻雨過天晴,她才得空生火做飯。
其實尋常時候張家午間是不做飯的,隻是她很擔心少了早上那頓,夫君那身板便難以撐到晚飯。
張楚見小娘子如花間的彩蝶一樣翩躚忙碌,沒工夫搭理自己,便尋思著鍛煉一下身體,畢竟亂世裏頭,什麽也比不過強健體魄。
可剛舒展兩下筋骨,他便不禁苦笑著坐倒在屋簷廊柱下,稍動彈兩下就感覺吃力,現在這體魄,除了弱還是他娘的弱。
守孝三年,期間堅決不沾一點葷腥,甚至連飯也吃的很少,如此孝道之法,不瘦弱才怪,張楚不禁感慨,本來出發點很好的孝道,偏搞的如此愚昧,害人不淺的愚昧文化啊!
好在他發現,這副身體其實底子不錯,也就是如今瘦弱走了樣,一旦把膘養回來,不說威武雄壯,風流瀟灑應該還沒問題。
隻是目前一包煙錢的家底實在讓張楚無語,這點錢就連一斤肉也買不起,想吃成個胖子還真有難度。
再想到接下來的天下形勢,張楚襠下就更加憂鬱了。
“董胖子不出兩年就會挺進洛陽,關東諸侯也會很快揚鞭西進,洛陽周邊二百裏在慘遭劫掠後被焚之一炬,廣安裏與洛陽近在咫尺,萬萬難以幸免。”
不過逃離洛陽避難的想法剛出現在腦海,瞬間就被張楚否決掉。
曆朝曆代戰亂將起時,都不乏洞悉天下形式的世家大族提前舉家遷移,北上幽燕,南下江淮,又或是西進川蜀,總之要逃離中原四戰之地。
可庶民百姓想要遷移卻很難,先不說有沒有預見天下形勢大變的能力,路途、糧食和以後的生計都是問題,各地林立的山賊土匪那關更是難過。
以張楚目前這身板,帶著“滿分姐”這種樣貌的女子上路,後果想想就可怕,出了如今尚屬太平的洛陽地界,能安穩活過十天都算僥幸。
思來想去,張楚感覺提前跑路的想法不可行,至少現在不可行。
這廣安裏就像個新手村,雖說早晚遭受兵燹,但目前多少有點新手保護功能,短時間裏是個安全所在。
“看來得先想辦法弄些錢。”張楚盤算著。
搜刮盡腦海中所有關於廣安裏物產的記憶後,他倒是很快便有了安身立命的門道。
但如今身體太弱,根本沒力氣可出,他盤算好的生計,偏偏又是個十足的體力活。
張家在廣安裏本就不是大姓,他又是一根獨苗,連個族人幫襯都沒有。雇用人手的話,那一包煙錢的現錢,連飯錢都不夠,更別說工錢了。
“隻能先變賣家中祖產啊。”張楚琢磨道。
對於農戶人家而言,售賣田產那是十足的不肖子孫所為,鐵定要被戳脊梁骨。
不過張楚並不介意,而且不帶絲毫猶豫便愉快決定要走這條不肖子孫的道路。
反正洛陽地界早晚要被打個稀巴爛,何況如今把地賣了,隻要不出太大意外,他很快就能十倍百倍賺回來。
張家祖上雖然是一水的泥腿子,好歹還出了個裏魁不是。
巔峰時候的裏魁太爺爺,那也算是鄉間一小霸,有頭有臉的人物。
沒事便帶著他那把死人堆裏撿來的豁口破刀在鄉裏間溜達,管他李家的媳婦兒、王家的婆娘,瞅著沒人就敢調戲一把,牛批的不行。
雖說口碑極差,但他用盡坑蒙拐騙十八般武藝後,實打實為張家置辦下一份不小產業,即便接連經過兩代不肖子孫,他留下的那份產業,除了這處在鄉間堪稱上佳的祖宅,還剩下十幾畝好地。
隻是想賣田地其實也沒那麽簡單,在這廣安裏,有能力買下田產隨時給現錢的並不多,還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主動上門去賣地,價值萬錢的產業,能給足千錢都算開恩,瞬間就讓你明白花生被壓榨成油是種什麽體驗!那樣一來張楚襠下就不止是憂鬱,怕還會虧的很疼。
至於賣給別處豪強地主,那不現實。
對於這時候的地主們來說,優先購置或兼並的的一向都是和自家產業相連的田地,土地大片連在一起,之後再修建個塢堡,儼然一方小國。
跑到廣安裏置辦幾畝孤懸在外的田產,實在沒必要。而且這種過界行為,還會和廣安裏當地豪強產生衝突,純屬沒事找事,這年頭族群、地域觀念之強遠非後世可比。
非常明白自己跑去兜售田產,連骨頭都會被壓榨碎,張楚很是不甘,正發愁的功夫,就聽到外麵傳來陣陣哄鬧,嘈雜腳步聲越來越近。
尤其讓張楚意外的是,其間夾雜的哭鬧,竟好像是剛從自家牽羊離開沒多久的徐老頭。
“這是跟張家借的,你們放開我。”
“老東西,分明是你趁陰雨偷了羊,還敢狡辯!怎麽,剛才巴掌沒管夠?!”
隱約傳來的爭辯聲,不由讓張楚眉頭輕皺,等看到出現在院門前那帶刀青年,更是麵色凝重站起身來。
他娘的,瘟神上門了。
這麵上帶著三分俊秀七分邪意,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的家夥叫趙豹,身上掛著廣安西亭亭長的公職,更是廣安鄉頭號豪強趙家嫡子,堪稱廣安鄉頭號紈絝。
家中單是仆從食客就有上百之數,周邊良田也多半是他趙家私產,包括鄉裏其他豪強大戶家族子弟在內,少有人敢觸他黴頭。
不等麵上猶帶斑駁指痕的徐公在他身後站定,趙豹突然轉身一腳踹向老漢,後者毫無防備頓時倒在地上。
“老實在地上待著,老東西!”趙豹身後一名持刀仆從見徐公要掙紮起身,連刀帶鞘放在後者肩頭,將老漢牢牢壓在地麵。
張楚見狀眼神一凜,這他娘欺人太甚!可惜他這副身板,武力輸出也隻能靠眼神了。
斜睨了眼狼狽不堪的徐公,趙豹嗤笑一聲,換上笑容朝院中那麻杆熟稔道:“張楚,你們家丟的羊我給帶回來了,連偷羊賊也一並抓了,你可得好生感謝亭長我!”
“後生,快告訴他,這羊不是老漢偷的!”徐公坐在泥水裏帶著哭腔朝張楚喊道。
深知自己就算是過江龍,在趙豹這地頭蛇麵前也得盤著,何況如今還是條蟲,張楚深吸口氣,強行壓下心中傲氣和不忿,掛上笑臉對趙豹恭敬道:“趙亭長怕是誤會了,這羊是我借予徐公的。”
說著他走上前去,朝那持刀奴仆也賠著笑臉,這才得以撥開架在老漢脖頸的刀鞘。
將徐公從地上扶起,見他雖受了些苦楚,倒沒有大礙,張楚也就放心了。
初來乍到的張楚很有自知之明,想從這手上明裏就至少有三條人命的趙豹麵前替徐公討公道,實在有心無力。
而且這上門的瘟神,今天能順利送走就算不錯了。
幫徐公拍打身上泥水的功夫,他急速分析著眼前的局麵,明明是他不久前才將羊給了徐公,趙豹卻嚷嚷著“被盜”,豈不蹊蹺?
要知道張徐兩家一向走的很近,當年張楚那便宜老爹因十賭九輸而抱病在床,最後打算衝喜,就是徐公幫忙物色了如今的滿分姐,後來的喪事也全是徐公幫忙操辦。
這在廣安裏可謂人盡皆知,趙豹自然也不例外。
雙方關係如此親近,徐公會來張家偷盜?常理來說恐怕沒人會這麽認為。
就算趙豹是亭長,有緝捕盜賊的職責在身,見到家無餘資的徐公帶著隻羊,心中起疑也就罷了,但直接抓了人以偷羊賊的名目上門,恐怕三歲小孩也知道事有貓膩。
興師動眾帶人上門的趙豹,果然沒有輕易離去的打算,咳嗽一聲道:
“張楚啊,你切不可姑息這偷羊賊,更莫要壞了咱們廣安裏風氣。我趙家作為廣安鄉表率,我趙豹作為廣安西亭亭長,絕不能對這事坐視不理。”
“可這羊的確非徐公所偷。”張楚又賠笑道。
趙豹聞言嗤笑道:“看吧,我就知道你會包庇徐老頭。”
張楚聞言無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今天這瘟神怕是不好送啊。
不過趙大公子見張楚無奈模樣,卻是話鋒突轉:“難不成真是你借給他的?這時候把羊賣掉實在可惜,不合常理嘛。”
雖然這趙豹一向行事跋扈不為鄉裏所喜,但這番說辭卻也引來不少人附和。
“誰說不是呢,可徐家伯母病重,得拿這羊去救急。趙亭長明察,徐公絕非會行偷盜之事的人。”張楚隻好解釋道。
“當真是借給徐老頭的?”趙豹再度確認,似乎確認之後這誤會也就解了。
“當真。”一心想打發瘟神的張楚趕忙點頭。
可瞥見趙豹那微微上挑的眉頭,一絲不妙頓時浮上心頭。
“那就好!趙狗兒,帶上人和羊,咱們回府再和徐老頭算賬!”趙豹高聲吩咐,說完便作勢要走。
這是他娘什麽情況,張楚始料未及,他還沒來得及阻止,一道急促女聲已經響起,“你們憑什麽帶走徐公和我家羊。”
滿分姐情急之下發話了。
趙豹聞言停下腳步,回頭上下打量那手拿木柄湯勺的女子:“呦,好標致的美人兒!嘖嘖,我趙家當年那買賣虧大了,現在一頭牛加兩畝地怕是換不回去嘍!”
說完他轉頭和一眾奴仆奸笑,那些帶刀的蒼頭眼中盡是猥瑣,想來趙豹此刻同樣如此。
張楚見狀長歎了口氣。
老子初來乍到,隻求息事寧人,還他娘蹬鼻子上臉了,真當書生是泥捏的不成!
不知道讀書人最講究風骨?
雖說老子的確沒有……
大不了……拿一身肉骨頭擋你們拳頭唄!
可隻要今天不被打死,還真不信老子這穿越之子搞不定你們幾個送臉的小土著。
一直認慫退讓,最終還是被踩在底線上的張楚,終於挺起了他那麻杆一般的腰杆。
他如同換了個人一般,移步擋在趙豹麵前,直盯著後者雙眼,一字一句冷聲道:“人和羊,你都不能帶走。”(m.101novel.com)